马车轮子碾过青石路，发出均匀的响声。萧景珩合上奏折，手指还搭在封面上，眉心没松开。谢云疏坐在对面，袖口微动，指尖碰了下藏在内袋里的纸条，又收回。
“北风起时，棋枰亦动。”他开口，声音不高，“局势未定，未必是危。”
萧景珩抬眼看他。
谢云疏低头整理衣袖，像是随口说了句闲话。阳光从车窗斜进来，照在他右眼角那颗痣上，颜色浅了些。
片刻后，太子嘴角轻轻一动，“你倒是总能在局外看清。”
谢云疏没接话，只笑了笑。
马车停稳，外面传来宫人低声道：“到了，书院正门。”
两人先后下车。晨光洒在石阶上，书院匾额高悬，字迹端正。萧景珩整了整衣袍，抬步上前。谢云疏跟在他半步之后，距离刚好不显逾矩，也不至于被落下。
进了讲堂，书卷气扑面而来。长案摆成半圆，笔墨纸砚齐备。萧景珩落座，谢云疏立于其侧后方。这是惯例，伴读不坐主位，但也不能离太远。
有人搬来棋盘，摆在两人中间的小几上。对手是礼部侍郎之子，年纪相仿，态度恭敬却不退让。执黑先行，落子很快。
一开始局势平稳。萧景珩应得从容，节奏稳定。可下到中盘，对方突然变招，连压三路，逼得太子接连退守。棋局一边倒，围观的人开始小声议论。
“太子这回怕是要输。”
“角上空虚，再不补就来不及了。”
谢云疏站在原地，目光扫过棋盘。黑子围势已成，白棋若强守一角，必被反吃大龙。眼下唯一出路，是舍弃左下五子，转而抢占天元一带的中央优势。
他没说话。
只是右手抬起，在腰间玉珏上轻轻叩了一下。
一下，顿住。
这是小时候他们玩过的暗号。叩一下，意思是“等等”。叩两下，是“快走”。如今多年过去，动作早已生疏，但他试了，萧景珩也察觉了。
太子落子的手停在半空，看了眼谢云疏。
谢云疏垂着眼，像什么都没做。
萧景珩收回手，重新审视棋盘。
空气安静了几息。
谢云疏低声说：“弃角保势，走天元六路。”
声音很轻，像念书时顺口带出的一句评注。说完他就退后半步，站回原位，仿佛刚才那句话不是他说的。
萧景珩盯着棋盘，手指慢慢收紧。
然后，落子。
啪。
白子落在天元偏右第六格，正中对方布局缝隙。这一手出乎所有人意料，连对手都愣住。原本被压制的白棋顿时活络起来，中央形成呼应，反将黑棋主力隔断。
局势逆转。
对手脸色变了，连落两子试图挽回，但已被打乱阵脚。萧景珩不再犹豫，步步紧逼，最终以七目胜出。
棋终，满室静默。
片刻后，掌声响起，夹杂着惊叹。
对手收棋，脸上勉强笑着，“殿下高明。”
萧景珩没应声，只看向谢云疏。
谢云疏避开他的视线，低头整理袖口。玉珏随着动作轻晃，在月白衣料上划出一道微光。
“方才不过念了一句《棋经》‘势孤取实，地广守虚’。”他说，“殿下自有决断。”
这话听着谦逊，实则点破了关键。既没抢功，也没回避自己的作用。旁人听了，只会觉得是太子自己悟了典籍真义。
对手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终究没开口。
萧景珩站起身，活动了下手腕，“这局，是你赢了。”
谢云疏抬头。
两人对视。
没有多余的话，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可那一瞬，彼此都明白——有些事，不必说透。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棋盘上，黑白残子交错，像一场刚结束的征战。玉珏又轻轻响了一下，不知是风吹，还是谁的手无意碰了它。
讲堂外传来钟声，敲了九下。
上午课业结束。宫人陆续收拾书册，准备移步下一程。萧景珩拿起外袍，谢云疏上前接过，替他披好。动作熟稔，不用言语。
“春游定在御花园西角湖边。”萧景珩忽然说，“午时出发。”
谢云疏点头，“我记着。”
“你会骑马吗？”
这个问题来得突然。谢云疏一顿。
“会一点。”他说，“小时候学过。”
萧景珩嗯了一声，没再多问。转身朝门外走去。
谢云疏跟上。
两人并肩穿过回廊，脚步声整齐。书院渐渐落在身后，前方是开阔的庭院，柳枝抽新芽，风带着暖意。
走到第二道月门前，萧景珩停下。
“昨夜的事，”他说，“钦天监那边，我会派人去查。”
谢云疏看着他背影。
“我知道。”
“你提醒的方式，很聪明。”
谢云疏没答。只是把手插进袖中，摸了摸那张折好的纸。上面画着星图，边缘已经被体温烘得有些软。
萧景珩回头看他一眼，“别什么事都自己扛。”
谢云疏笑了笑，“我没扛。”
“那你为什么总在我后面半步？”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像一块石头落进水里。
谢云疏没立刻回答。
风从湖面吹来，拂动他的衣角。玉珏贴在腰侧，温温的。
“因为……”他开口，声音有点哑，“站得太近，容易摔。”
萧景珩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下。
“那就再近一步。”
他说完转身继续走。
谢云疏站在原地，没动。
心跳快了一拍。
他抬手按了下胸口，那里空着，但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填进来。
几步之后，萧景珩发现他没跟上。
“走不走？”
谢云疏快步追上去。
两人并肩前行，衣袖偶尔擦过。阳光落在肩头，暖得让人不想说话。
讲堂彻底远去，前方是通往御花园的小径，两旁种着海棠，花苞还未全开。一只雀鸟从枝头跃起，飞向湖面。
谢云疏忽然觉得袖中那张纸轻了些。
或许有些事，不需要他一个人撑着。
萧景珩走在前面，步伐稳健。经过一棵老槐树时，他伸手拨开低垂的枝条，等谢云疏通过才放下。
动作自然，像做过很多次。
谢云疏低头从枝下走过，听见头顶树叶沙沙响。
他抬头看了一眼。
阳光刺眼。
他眯了下眼。
就在这一刻，萧景珩回头，伸手拉住他手腕。
“这边路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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