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疏睁开眼的时候,屋子里还黑着。灯没点,窗也没开,只有床头那盏油壶里剩的半截烛芯,不知何时灭了,留下一缕细烟浮在空中。
他坐起来,手撑在床沿,掌心贴着木面,凉得有些刺骨。刚才看到的星轨还在眼前转,一圈星子围成环,中间一点往下坠,三道线从北边伸进来,像是要撕开什么。
他知道这意思。
边关要出事。
不是小乱,是突袭。时间就在两日之内。
他掀开被子下床,脚踩到地砖时顿了一下。腰间的玉珏碰在腿侧,发出轻微的响。他低头看了一眼,白玉垂在月白袍子上,被外衣遮了大半,只露个角。
昨夜太子把这块玉给了他。
不是赏,是交托。
他说,我不怕人看见。
谢云疏吸了口气,走到桌前,摸出火折子点亮油灯。光一亮,他翻开日录,纸页翻到空白处,拿起笔,把刚才看到的星图画了下来。线条简单,但位置记得清楚。北境三关——雁门、临川、铁脊,都在那三道线上。
他盯着图看了一会儿,闭上眼,回想星轨转动的节奏。慢,稳,没有杂光干扰。这种象,过去出现过两次,一次是三年前西疆马匪劫粮,一次是去年冬北狄试探性南下。两次都应了。
这次比那两次更重。
他放下笔,手指按在纸上。现在的问题不是信不信,而是怎么让太子知道。
不能说梦里看见的。
钦天监盯着星象,徐沧海每日都要递天象奏报。若他一个伴读突然说边关有战事,谁会信?说是听来的,又没来源。说是猜的,更荒唐。
可要是不提,等消息传回来,就晚了。
他想起昨夜记下的那句话:西边有药味,似从钦天监来。
那时候他关窗,风从御花园那边吹过来,带着一股淡淡的苦气,不像宫里常用的熏香。倒像钦天监偏殿熬药的味道。徐沧海近来常在那里待到深夜,铜盘摆了一地,嘴里念着什么“荧惑守心”“太白犯北”。
若是借这个由头呢?
就说钦天监近日异动频繁,可能察觉到了什么,只是还没上报。太子一向重视边防,又有霍行渊在北境驻守,若能让他主动去查,比自己直接开口强。
他低头看着日录上的星图,又在旁边写了几行字:钦天监夜熬药,气味东传;徐沧海连三日观北天,未报异象;星位沉陷,三关同震。
这些都是实情。
只要太子起疑,派人去问一句,就够了。
外面更鼓响了四声。
天快亮了。
他不能再等。
他合上日录,起身走到桌边的小匣前,打开锁,把本子放进去。又从抽屉里取出一张薄纸,用笔在上面重新画了一遍星图,只画三关位置和时间节点,其余全删。这张纸他折好,塞进袖袋。
做完这些,他回到床边坐下。
睡不着。
但他得躺着。
半个时辰后就要去书院,太子习惯早到。他不能看起来疲惫,不能让人觉得他夜里出了什么事。尤其是现在,刚得了玉珏,宫里多少双眼睛在看。
他躺下,闭上眼,手放在身侧,指尖还能碰到玉珏的边缘。它贴在布料上,不烫了,也不凉,就是在那里,稳稳地挂着。
他想起昨夜太子递玉时说的话。
你说你不能收,那你算什么?
别人躲我都来不及,你偏偏往我跟前站。
他不是奴才。
他是能信的人。
所以现在,他更要守住这件事。
不能慌,不能乱来。
他得让太子自己想到边关,而不是被他推着走。
外面天色一点点变亮,窗纸从墨黑转成深灰。风停了,院子里没声音,连巡夜的脚步也听不见。
他躺在那里,耳朵听着更漏滴水的声音。
一下,一下。
五声。
快了。
他睁开眼,坐起来,没再拖延。走到屏风后换衣,把月白锦袍穿上,银狐滚边擦过手腕。腰带系好,玉珏挂在旧位置,低一些,不显眼。
他走到铜镜前,看了眼自己。
脸色有点白,眼底发青,但精神还好。右眼尾那颗痣在晨光里不太明显。
他拿起梳子,把头发梳顺,插上玉簪。动作很慢,但稳。
收拾完,他走到门边,开门出去。
走廊空着,两侧灯笼已经熄了。远处传来扫地的声音,是宫人开始洒扫。他沿着回廊往东宫正殿走,脚步放轻。
到了殿外,他停下,在檐下站定。
门开着一条缝,里面烛火还亮着。太子应该还没走。
他没进去,也没叫人。
站在那里,手插在袖中,摸着那张纸。
等。
过了片刻,里面传来脚步声。
萧景珩从内间走出来,披着玄色外袍,发冠已整,手里拿着一本奏折。他看见谢云疏,顿了一下。
“这么早。”
谢云疏低头,“怕误了书院时辰。”
萧景珩点头,把奏折交给旁边的内侍,走了出来。
他站在台阶上,抬头看了看天。
“今天云厚。”
谢云疏没抬头,“嗯。”
两人并肩往外走。
走到宫门处,萧景珩忽然问:“你有事要说?”
谢云疏脚步没停,“钦天监最近夜里熬药,气味飘到东宫这边来了。”
萧景珩看他一眼,“你知道?”
“昨夜关窗闻到的。苦味,带点腥,像他们炼丹用的材料。”
萧景珩眉头微皱,“徐沧海这几日没递天象奏报。”
“他一直在看北天。”谢云疏说,“连续三天,子时后还站在观星台。”
萧景珩脚步慢了。
谢云疏没再多说。
他知道太子懂了。
北境三关,向来由钦天监协防预警。若有异动,徐沧海必须上报。可他不仅没报,还日夜观测,却无文书。
这不正常。
两人走到宫门外,马车已经候着。
萧景珩上了车,谢云疏随后跟上。
车厢不大,两人对面而坐。车轮启动,微微晃动。
萧景珩把刚才那本奏折打开,看了一眼,又合上。
“霍行渊前日有军报送来,说铁脊关外发现游骑踪迹,已驱离。”
谢云疏点头。
那是小事。
但结合星轨,就不一样了。
萧景珩盯着奏折封面,忽然问:“你觉得,他会瞒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