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东宫的灯火一盏盏亮起。谢云疏站在偏殿外的回廊下，风从檐角掠过，吹动他袖口的布料。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那道被划出的红痕已经干了，只留下一条浅色的线。
他刚要抬步进屋，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萧景珩从正殿方向走来，衣摆扫过石阶，声音很轻。他没有带随从，手里什么也没拿，只是径直走到谢云疏面前。
“还没休息？”
谢云疏站直了些，“在整理今日的记录。”
萧景珩点头，没再问别的。他抬起手，从腰间解下玉珏。白玉质地，边缘雕着简单的云纹，是他常年佩戴的那一块。
“给你。”他说。
谢云疏没动。
“拿着。”萧景珩把玉珏放进他手里。
那玉还带着体温，贴在掌心时有些发烫。谢云疏手指收紧，却摇头：“这不行。”
“为什么不行？”
“这是您的东西，不能给我。”
萧景珩看着他，“我给你的，就是你的。”
谢云疏抬头，对上他的眼睛。太子的眼神很稳，没有玩笑的意思。
“您是储君，这是身份之物，我不能收。”
“那你是什么？”萧景珩问。
谢云疏一怔。
“你救我两次。”萧景珩声音低了些，“一次是我七岁落水，一次是今天。别人躲我都来不及，你偏偏往我跟前站。你说你不能收，那你算什么？”
谢云疏喉咙发紧。
“我不是要你当奴才。”萧景珩说，“我要的是能信的人。这块玉，不是赏赐，是交托。”
谢云疏低头看着手中的玉珏。它安静地躺在掌心，像一块沉下来的月光。
“我不懂规矩，也不在乎那些话。”萧景珩说，“我在意的是，那天你冲上来拉我，没有犹豫。那一刻，你就已经越过所有身份了。”
谢云疏闭了下眼。
他知道这玉的意义。也知道一旦接下，就再也退不回去。宫里不会有人觉得这是恩赏，只会猜他得了不该得的宠，惹来是非。
可他更知道，若此刻拒绝，太子不会再提第二次。
他双手捧着玉珏，弯腰行礼，“我收下。”
萧景珩没让他跪太久，伸手扶住他手臂，力气不大，但足够坚定。
“别藏在匣子里。”他说，“戴在身上。”
谢云疏摇头，“太显眼，会被人看见。”
“那就戴。”萧景珩松开手，“我不怕人看见。”
谢云疏没再推辞。他将玉珏小心系在腰间，位置比原来低一些，用外袍遮住大半。只要不刻意撩衣，不会有人注意到。
萧景珩看了眼，没说话，转身走向殿内。
走了几步，他又停下，“跟我进来。”
谢云疏跟上。
殿内烛火明亮，书案上摊着几份奏报，笔架旁放着一方砚台。萧景珩走到桌前，提起笔，蘸墨写下四个字——玉在匣中。
他撕下纸，递给谢云疏。
“后两个字呢？”谢云疏问。
“心照不宣。”萧景珩说，“你自己写。”
谢云疏没动笔。他把那张纸折好，收进袖袋。
“去吧。”萧景珩说，“早点歇息。”
谢云疏行礼退出。
走到门外，他停了一下，手抚过腰间的玉珏。布料下的玉石温润，不像刚才那样烫了，却依旧贴着皮肤。
他沿着回廊往偏殿走，脚步比来时轻了些。
快到门口时，他听见远处有巡夜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只是把手从玉珏上移开，继续往前走。
屋内灯已点上，桌上摆着未写完的日录。他坐下，拿起笔，却迟迟没落墨。
窗外月光斜照进来，落在桌角。他盯着那片光看了很久，终于提笔写下：今日，太子赐玉珏。
写完这一句，他停住。后面的话，一个字也写不下去。
他放下笔，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脑子里全是刚才那一幕。太子递玉时的样子，说话时的语气，还有那句“我不怕人看见”。
他知道这话分量多重。
外面风又起了，吹得窗纸轻响。他睁开眼，起身去关窗。手指碰到窗框时，察觉到一丝凉意。
他望向御花园方向。曲池那边已经黑了，只有守夜的灯笼在树影里晃。
明天还会有人动手吗？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只要他在东宫一天，就不会让太子再靠近那块塌陷的石沿。
他回到桌前，重新拿起笔，在日录最后添了一句：西边有药味，似从钦天监来。
写完，合上本子。
他脱下外袍，挂在屏风上，只留中衣。躺到床上时，手又摸了下玉珏。它还在那里，稳稳地挂着。
他翻了个身，面向墙。
睡意没那么重了。脑子清醒得奇怪。他想起小时候在谢家老宅，母亲忌日前夕，他总睡不着。那时候他会数房梁上的木节，一个个数过去，直到困了为止。
现在他不想数什么。
他只想记住今天的事。
太子没有责怪他擅自拉人。
太子给了他玉珏。
太子说，他不是奴才。
这些话在他脑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更鼓响了三声。该睡了。
他闭上眼，呼吸慢慢平稳下来。
就在意识快要沉下去的时候，眼前忽然浮现出一片星空。
不是真实的夜空，而是另一种景象。星星在动，排列成陌生的轨迹，像是某种指引。
他猛地睁眼。
屋里静得很。月光移到了床边。
他坐起来，心跳有点快。
这不是第一次看到星轨。自从六岁起，每到子时前后，他总会梦见这样的画面。有时是一团乱星，有时是某颗星突然坠落。每一次，都预示着三天内会发生的事。
刚才那幅图，他认得。
星星绕成环形，中间一点孤光下沉，周围有细线连接，像被什么牵引着。
这是边关将有战事的征兆。
他下了床，走到桌前，重新点亮灯。
翻开日录，在空白页上画下刚才看到的星图。线条简单，却有特定规律。他知道这个形状意味着北境防线会被突袭，时间可能在两日后。
他盯着那幅图，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玉珏。
如果告诉太子，该怎么解释？
他说梦里看见的，太子会信吗？
他不能冒这个险。
他只能想办法让太子自己决定派人去查。
他吹灭灯，回到床上。
这一次，他没有再闭眼。他望着屋顶，等着子时过去，等着星轨彻底消失。
外面风停了。
灯影在墙上轻轻晃了一下，然后静止。
谢云疏的手还放在玉珏上。
他的指节微微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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