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任平生。
这名字是我爹取的,他说但求我一生平安顺遂。我曾觉得这名字像个枷锁,我们任家是武将世家,马革裹尸才是归宿,平安顺遂太过奢侈。直到我遇见了姚清漪,我才明白,爹娘是希望我能在腥风血雨里,为自己挣出一条生路,去握住那份属于自己的细水长流。
十六岁那年,我第一次随父出征,带着军功回朝。宫宴上,我看见了姚太傅的嫡女,姚清漪。她穿着一身水蓝色的衣裙,安静地坐在那里,像一幅绝美的水墨画,瞬间抚平了我从战场带回来的所有戾气。只那一眼,我便知道,就是她了。
之后,我找了无数蹩脚的理由往姚府跑。今天请教兵法,明天讨论字画。我送她孤本字帖,送她珍稀徽墨,她总是客气地收下,道谢,然后疏离地离开。我心急如焚,却不敢唐突。
转机发生在上元灯会。我鼓起勇气邀她同游,她竟点头应允。那晚灯火如昼,我护着她走在人潮里,在拱桥下,我将那支玉兰簪子递给她,笨拙地告白:“清漪,我心悦你。”
她看着我,忽然浅浅一笑,接过了簪子,轻声说:“我知道。”
那一刻,什么赫赫军功,什么加官进爵,都比不上她这一笑。我爹去姚家提亲,太傅允了婚期,我欢喜得几夜未眠。
可边疆战事又起,且异常凶险。圣命下达,我不得不走。离别时,我将贴身的半块玉佩塞进她手里:“清漪,等我回来,风风光光娶你。”
她眼中含泪,用力点头:“我等你。平生,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那场仗,一打就是三年,惨烈无比。我身负重伤,几度濒死。每次意识模糊时,我就紧紧攥住她绣的平安符,想着她在等我,便又有了咬牙撑下去的力气。我不能死,我答应过要回去娶她。
最终,我们惨胜。我带着一身伤痕和满身荣耀,归心似箭。甚至来不及卸甲,便策马直奔姚府。可到了门口,我却如坠冰窟——姚府门前,竟挂着刺眼的白幡!
我几乎从马上栽下来,冲进府门,抓住一个下人,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怎么回事?!谁……是谁?!”
“是……是老夫人前月病逝了……”下人被我吓到,结结巴巴地说。
老夫人?不是她!我心头一松,随即又被巨大的愧疚淹没。我竟忘了,她的母亲身体一直不好。
我跌跌撞撞冲进灵堂,一眼就看到了跪在灵前的她。一身缟素,瘦得脱了形,脸色苍白得像纸。听到动静,她抬起头,看到风尘仆仆、甲胄未卸的我,眼泪瞬间涌出,却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我走过去,在她身边跪下,不顾一切地将她紧紧拥入怀里。她的眼泪浸湿了我的铠甲,冰凉一片。“我回来了,清漪,对不起,我回来晚了……”我语无伦次,只会重复这一句。
她在我怀里颤抖着,终于崩溃地哭出声:“平生……娘亲她……我等了你好久……我怕你也不回来了……”
“不会的,不会的,”我轻抚她的后背,声音沙哑却坚定,“我答应过你的,就一定会做到。我回来了,清漪,我回来了。”
守孝期满后,我第一时间用军功向圣上求了一道恩典:不求高官厚禄,只求圣上为我与姚清漪赐婚。
大婚那日,全城轰动。我骑着高头大马,终于将她迎娶进门。洞房花烛夜,我小心翼翼地挑开她的红盖头。烛光下,她脸颊绯红,比任何时候都要美。我拿出那支玉兰簪,轻轻簪回她发间。
“清漪,”我握着她的手,“往后余生,我再也不会让你等我了。”
她看着我,眼中水光潋滟,却带着无比坚定的笑意:“好。”
后来,我交了兵权,只领了个闲职。我们在城郊置了处宅子,依山傍水。我在院子里种满了她最喜欢的白梅,还在旁边辟了块地,给她种些花草。
她笑我:“堂堂大将军,如今倒成了花农。”
我搂着她:“这比打仗有意思多了。”
每年白梅盛开时,我们就在树下饮酒赏花。她偶尔会想起母亲,神色黯然,我便握着她的手,无声地陪着她。我们还生了一双儿女,男孩调皮,像极了我年少时,女孩文静,眉眼像她。
孩子们缠着她讲故事,缠着我练剑。院子里总是充满欢声笑语。
又是一个上元夜,我们避开喧闹的人群,再次走到那座拱桥下。河水依旧,莲花灯盏盏顺流而下。我看着她眼角的细纹,感慨万千。
“清漪,遇见你,是我任平生一生最大的幸运。”
她靠在我怀里,轻声说:“能与你相守,才是我姚清漪最大的福分。”
当年那个只知厮杀的少年将军,如今终于懂得了“平生”二字的含义。不是苟且偷安,而是在历经风雨后,能与心爱之人,守着这满院花香,平安顺遂地共度余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