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堂的午后,总是带着一种与世隔绝的宁静。
阳光从雕花木窗斜斜地照进来,在空气中勾勒出浮动尘埃的轨迹,混着经年不散的檀香,闻起来像一本被翻阅了很久的旧书。
钟离正坐在惯用的位置上,手里捧着一杯刚沏好的热茶,眼帘半垂,品味着茶叶在水中舒展后析出的第一缕芬芳。
“钟离先生,我给你带了个人来!”
胡桃清脆活泼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宁静。她像一阵风似的旋进门,身后跟着一位女子。
“这位是苏瑾,咱们往生堂新来的客卿。我瞧着你们俩肯定能聊到一块儿去,都是满肚子古董学问的老古板!”胡桃说着,促狭地冲钟离眨了眨眼。
钟离抬起眼,目光越过胡桃,落在了那位新客卿的身上。
她身着一袭素雅的黛色旗袍,剪裁合体,恰到好处地勾勒出纤细的身形。
墨色的长发用一根看不出具体材质的玉簪松松绾在脑后,几缕发丝垂在脸侧,衬得她整个人气质清冷,像一幅意境悠远的水墨画。
当她的视线与他对上时,那双深棕色的眼瞳里,漾开一丝温和的笑意。那笑意并不热烈,却也恰到好处,既不显得疏远,也不至于过分亲昵。
“钟离先生,久仰大名。”苏瑾微微颔首,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璃月古礼,“苏瑾初来乍到,往后还请多多指教。”
她的声音也如她的人一般,清润温和,不疾不徐,听着很舒服。
钟离放下茶杯,起身颔首回礼,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苏小姐客气了。请坐。”他示意对面的位置。
一旁的堂倌见状,立刻端着一套新的茶具上前,准备为新来的客卿奉茶。
“有劳,我自己来便好。”苏瑾却微笑着阻止了堂倌。
她自然地接过了茶具,动作熟练地开始为自己和钟离各沏一杯茶。
从温杯、置茶,到注水、出汤,每一个步骤都精准而优雅,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赏心悦目的韵律感,显然是此道高手。
这无声的展示,让钟离原本只是礼节性打量的目光,多了几分真正的审度。
苏瑾将一杯新沏的茶推到钟离面前,茶汤澄黄明亮,香气清幽。“请用。”
钟离端起茶杯,品了一口,是上好的清心茶,火候恰到好处,既保留了花草的清香,又没有丝毫涩意。他放下茶杯,开启了今日的第一个话题:“听胡堂主说,苏小姐对璃月古史颇有研究?”
“不敢称研究,”苏瑾浅浅一笑,端起自己的茶杯,“只是家族藏书中有些残篇,偶有所得罢了。”
她说这话时,目光并没有看着钟离,而是不经意地落在了他抬起的手袖上。
那姿态十分自然,仿佛只是在随着他的动作而移动视线。
钟离没有在意她这细微的举动,正准备就“残篇”二字,深入探讨一下关于孤云阁历史的几个争议点。
“先生。”
苏瑾忽然轻声开口,打断了他即将出口的话。
钟离看向她。
她抬起了眼,那双温和的深棕色眼瞳此刻清亮得惊人,目光直直地望进他的眼底。“您袖口这抹香气……并非凡品。”
不等钟离做出任何回应,她便继续说了下去,语气里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探究,仿佛一个学生在回答老师的提问,既想表现自己,又怕说错。
“若苏瑾没有闻错,这应是三百年前便已在市面上绝迹的‘霓裳花’原种花粉。而且,是秋末霜打之后采摘的,香气才如此清冽内敛。”
钟离端着茶杯的动作,彻底停住了。
往生堂内,阳光依旧,窗外偶尔传来小贩的叫卖声,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
但两人之间的空气,却仿佛在一瞬间被抽空,变得凝滞而沉重。
就连一旁看热闹的胡桃都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她好奇地眨了眨眼,看看钟离,又看看苏瑾,没有作声。
钟离那双沉淀了六千年时光的金珀色眼瞳,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映出了一个凡人的身影。
他没有回答苏瑾的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那目光深邃如渊,像是在一瞬间要看透她整个人,又像是在评估一件超出了他认知范围的、新奇的古物。
他袖口的确沾染了这种花粉。那是他清晨时,去一处早已荒废的旧地凭吊故人时,无意间沾上的。
那片花田是归终所植,用的正是早已绝迹的原种。
三百年前,最后一片人工培育的原种霓裳花田因地脉变动而枯萎,此后世间便只余杂交后的品种。
这件事,除了他自己,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知道。
面对他极具压迫感的注视,苏瑾却依旧从容不迫。
她甚至还对他微微一笑,仿佛刚才只是随口说出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漫长的沉默后,钟离终于开口。
他的嗓音比方才低沉了半分,带着一丝探究的意味。
“苏小姐,是如何得知的?”
他问的不是“对不对”,而是“怎么知道”。
这个问题本身,就是一种肯定,也是一种更深的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