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钟离那句几乎等同于质问的话语，苏瑾非但没有半分慌乱，反而绽开了一个比方才更深的笑靥。
她的眼波微微流转，仿佛他提出的不是一句诘难，而是一句饱含深意的情话。
“先生，”她向前微倾身体，这个动作让她与坐着的钟离视线齐平，声音轻柔，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边界的存在，不正是为了被有心之人铭记、理解，乃至跨越，从而创造出新的历史吗？”
她顿了顿，看着钟离眼中一闪而过的深思，继续说道：“若万物皆在契约之内，那世间岂不就少了几分……值得探寻的乐趣？”
一番巧妙的诡辩，她成功地将自己的“冒犯”行为，重新定义为一种对“未知”的探索精神，甚至还隐隐将钟离本人，比作了那片等待被探索的“未知领域”。
不等钟离回应这番话，她便极其自然地转换了话题，目光望向窗外明媚的阳光。
“今日天气正好，不如……苏瑾陪先生去玉京台走走？听说那里的琉璃亭，是观赏整个璃月港景致最好的地方。”
她主动创造独处的机会，并且聪明地将场景从压抑的、属于“往生堂客卿钟离”的室内，转移到了开阔的、属于“岩王帝君摩拉克斯”的历史舞台。
钟离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站起了身。“也好。”
他想看看，这个女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两人并肩走在通往玉京台的石阶上，一路无话。
苏瑾没有再像刚才那样言语试探，只是安静地走着，保持着一步的距离。
但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张力。
她的从容与钟离的审慎，在和煦的秋风中，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对峙。
终于，他们登上了玉京台。
站在这里，整个璃月港的繁华景致尽收眼底。
海面上百舸争流，码头上人声鼎沸，城市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苏瑾凭栏远眺，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钟离耳中。
“我曾在家族的古籍残卷上，看到过一则关于帝君尘游的野史逸闻。”
她没有提那些广为流传的、宏大叙事的功绩，而是选择了一件微不足道，甚至可以说是被历史遗忘的小事。
“书上载，帝君曾化身凡人，于市井中偶遇一衣衫褴褛的小童。小童见先生衣着华贵，却独自一人，神情寂寥，便将手中仅有的半块糖糕，分予先生。”
苏瑾的语速很慢，像是在讲述一个遥远的故事。
“帝君不解，问其何故。小童答：‘先生看起来，很孤单。’”
钟离的身形，猛地一僵。
这个细节，这段对话……是他六千年漫长记忆长河中，一粒微不足道，甚至连他自己都快要遗忘的沙砾。
那是几千年前的一个午后，他刚刚结束一场惨烈的战争，故友逝去，心中正是“磨损”之感最甚之时。
他化为凡人，漫无目的地走在初具雏形的璃月港街头，周围人声鼎沸，他却只感到无边的孤寂。然后，那个小童出现了。
那半块粗糙的、甚至有些硌牙的糖糕，以及那句清脆的童言，是他作为“摩拉克斯”，而非“岩王帝君”时，所获得的、为数不多的，纯粹的温情。
这件事，除了他自己，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这并非契约，也非功绩，只是属于他个人的一段隐秘记忆。
他霍然转头，看向苏瑾。那双金珀色的眼瞳中，是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几乎要压抑不住那神性的光辉。
苏瑾却仿佛毫无所觉，依旧望着远方繁华的港口，语气里带着一丝属于学者的、真切的惋惜：“可惜那本游记只余下残篇，后续便不得而知了。真想知道，那位先生后来……是否还觉得孤单。”
一阵山风吹过，吹乱了她鬓边的几缕发丝。
苏瑾抬起手，将乱发优雅地挽到耳后。
她的指尖在收回时，看似不经意地，用柔软的手背，轻轻擦过他挺括的衣袖。
那触感轻如羽毛，却让钟离刚刚因心绪激荡而紧绷的身体，再次微微一颤。
这一次的触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具侵略性。
它触碰到的，不再是身体的边界，而是他作为“摩拉克斯”的、从未对人言说的内在世界。
他能感觉到，自己袖下的手臂上，岩元素的纹路因为主人心绪的剧烈波动，而有了瞬间浮现的冲动。
这个女人到底是谁？怎么会知道这些？
苏瑾成功地在两人之间，创造了一个独属于他们的“秘密”——一个只有她和他知晓、关乎神明过往的秘密。
这个秘密，让他们的关系瞬间超越了普通的“同事”与“知己”，变得危险而私密。
钟离久久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全新的、带着探究与警惕，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动容的复杂目光，深深地凝视着身旁的这个女人。
许久，他终于缓缓移开了视线，目光重新投向他亲手建立的这座城邦。
他的声音低沉，仿佛从遥远的磐岩深处传来，带着千钧之重。
“苏小姐，你所追寻的‘历史’，究竟是想‘见证’……还是想‘占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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