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钟离这句直击灵魂的追问,苏瑾缓缓回过头。
她没有回避他的目光,那双深棕色的眼瞳里,满是纯粹而不加掩饰的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人。
“若能占有片刻,便足以抵过千百次的见证。”
她的声音依旧轻柔,说出的话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偏执。
“毕竟,只有握在手中的真实,才不会被时光磨损,不是吗,先生?”
她将“占有”这个充满欲望的词,巧妙地包装成了对抗“磨损”的唯一解药。
这番话,既是回答他的问题,也是在向他宣告自己的目的。
两人之间的空气瞬间变得剑拔弩张,无形的交锋在沉默中进行。
“哎呀!你们俩又在这儿打什么哑谜呢?”
一声清脆的呼喊打破了这凝重的氛围。
胡桃不知何时蹦蹦跳跳地出现在了他们身后,一手叉腰,另一手摇着食指,像个抓到了什么小秘密的侦探。
她绕着两人走了一圈,啧啧称奇:“我说你们俩,与其说是同事,不如说是早就认识的故人。
这气氛,比我往生堂的棺材板还沉闷,又比新摘的琉璃百合还香!”
胡桃的话直白得近乎粗鲁,却精准地点破了两人之间那微妙的张力。
苏瑾只是微笑不语,那笑容温婉娴静,仿佛胡桃说的只是今天天气不错。
她的沉默,在此刻却成了一种高明的默认,将所有需要解释的难题,都轻飘飘地抛给了钟离。
被如此直白地点破,饶是活了六千年的岩王帝君,也难得地陷入了短暂的语塞。
他习惯于掌控一切对话的节奏与走向,却对胡桃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直觉”感到一丝棘手。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别处,避开了胡桃那探究的视线。
若是仔细观察,甚至能看到他耳根处,似乎染上了一抹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红晕。
那不是害羞。
而是一种作为神明,其“人性”的一面被凡人精准捕捉并当众调侃时,所产生的一种微妙的、类似于“程序错乱”的反应。
苏瑾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将他这丝珍贵的、属于“人”的不自在,尽收眼底,如同猎人欣赏着落入陷阱的猎物那瞬间的慌乱,并将其视为一件珍贵的战利品。
胡桃可没打算就此放过他。
她凑到钟离身边,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夸张的、神神秘秘的语气说:“钟离先生,你可得小心哦。苏客卿这样的美人知己,可是很‘贵’的。一不小心,可能连你这个人,都要被她当成最贵的‘古董’给买走咯!”
说完,胡桃大笑着跑开了,留下了一对陷入更深沉默的男女。
她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本就波澜四起的湖面,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
空气仿佛被加热,充满了噼啪作响的电荷,尴尬与暧昧交织在一起。
恰在此时,另一边有几位行人说说笑笑地走来,占据了石阶的大半。
为了躲避行人,苏瑾极其自然地,向着钟离的方向靠了一步。
她的肩,几乎要贴上他的手臂。
那身月白色旗袍上清冷的熏香,混合着她身体的温热,丝丝缕缕地钻入他的呼吸,无孔不入。
这一次,钟离的反应清晰了许多。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向旁边挪了半步。
动作不大,却不着痕迹地,重新拉开了那过于危险的距离。这是一个明确的、无声的拒绝信号。
看到他这个动作,苏瑾的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愉悦的微光。
他的退避,恰恰证明了她的靠近是有效的。
神明,已经开始感受到“威胁”了。
她没有再继续进逼,而是完美地收敛起自己所有的锋芒,仿佛刚才那个言语和行为都极具侵略性的人不是她。
她恢复了往生堂客卿的本分,轻声询问起一件关于葬仪用香选材的寻常小事,语气专业而恭敬,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就在钟离以为这一回合的试探已经结束,心中稍稍松了口气时,苏瑾在转身准备下山的瞬间,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近乎耳语的音量,轻声补了一句:
“先生,您退后的样子……也很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