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瑾这句大胆的、近乎读心的反问,如同一支精准的箭矢,正中靶心。
钟离那双深不见底的金珀色眼瞳中,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被冒犯的凛冽。
她知道了。她不仅知道他做了梦,甚至还敢主动挑明。
这个女人,已经将这场博弈,从现实的试探,升级到了精神领域的入侵与宣告。
但他没有回答。
他只是将目光从她那张带着探究笑意的脸上移开,落在了桌上一块作教学之用的古玉上。
“梦境虚无,不如谈些真实之物。”
钟离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却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要将话题强行拉回他掌控范围的强势。
他拿起那块古玉,托在掌心,展示给苏瑾看。
“苏小姐对古玉颇有研究,不妨看看这块‘苍龙之鳞’的包浆,有何见解?”
他试图用自己最擅长的、关于“物”的知识,来重新构筑两人之间的安全边界,将她那份针对“人”的危险企图,重新框定在学术探讨的范畴内。
苏瑾微笑着走上前,却没有立刻去看那块玉。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仿佛在说“您在回避”,然后才轻声接话:“先生说的是。但有时,梦境……比现实更诚实。”
她说完这句,才将目光恋恋不舍地从他脸上,转向他手中的那块古玉。
那是一块汉代古玉,质地温润,因常年盘玩,表面形成了一层宝光内蕴的包浆,在晨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泽。
苏瑾没有伸手去接那块玉。
她只是看着,然后轻声说:“古玉之美,在于‘盘’。非经年累月,由人之精气养之,不能温润通透。光用眼睛看,是看不出它的魂魄的。”
话音未落,她做出了一个超乎想象的大胆举动。
她伸出手,不是去碰那块玉,而是直接、却又轻柔地,握住了钟离那只持着古玉的手。
她的掌心温热柔软,带着凡人特有的温度,就那样完全包裹住了他微凉的手背。
钟离的身体瞬间僵住。
他可以轻易挣脱,他的力量足以在一瞬间将山川化为齑粉。
但他没有。他只是垂下眼眸,看着她那只胆大包天的、正覆盖在自己手背上的手。
那双手,他见过无数次。为他奉茶,为他研墨,为他整理书卷。但这是第一次,以如此亲密无间的方式,直接触碰他的身体。
苏瑾没有看他,而是专注地看着他手中的玉,仿佛她握住他的手,只是为了更好地“感受”那块玉的温度与质地,是一个学者再正常不过的举动。
她缓缓俯下身,将自己的脸颊凑近,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手背,拂过他的耳畔,带来一阵细微的、陌生的痒意。
她用自己的指腹,在他的手背上,极其缓慢地、带着探究意味地轻轻摩挲着。
然后,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蛊惑般的音量,在他耳边轻声问道:
“先生……是这样的触感吗?”
“温润、内敛,却藏着……磐石一般的坚硬。”
她问的是玉,但每一个字,都在形容他的手,他的人。
这是一种极致的、将物与人完全混淆的、赤裸裸的调情与试探。
钟离感到自己的神之心,那颗在漫长岁月中早已沉寂如磐石的心脏,竟被这凡人柔软的指尖,和这句大胆的话语,敲出了一丝细微的裂缝。
他神性的理智正在疯狂地警告他危险,警告他这个凡人的侵略性已经超出了任何界限。
但属于“钟离”这具凡人身躯的感官,却被前所未有地唤醒了。
她指腹的温度,她摩挲时带来的、近乎战栗的陌生触感,她呼吸中那股清冷的琉人参百合香气,以及她那句直击灵魂的双关语……
这一切,都像最精妙的毒药,无声无息地渗透进来。
终于,钟离缓缓地、用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将自己的手从她的掌握中抽离。
他没有动怒,只是将那块古玉放在桌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打破了这片暧昧的寂静。
他抬起眼,金珀色的眼瞳里是深沉的、看不透的漩涡。
“玉是死物,人是活的。”他声音低沉地开口,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也像是在警告她,“苏小姐似乎……总喜欢将两者混为一谈。”
苏瑾直起身,脸上是计谋得逞的、浅淡的笑意。
她看着他那只刚刚被自己握过的、指节正微微蜷缩的手,仿佛在回味那独特的触感。
她柔声回应道,将他的警告又变成了另一场宣言:
“因为在我眼中,最顶级的美,本就是活的。”
“先生,您说……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