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不再是肉体被撕裂、骨骼被碾碎的那种尖锐而暴烈的痛楚。
而是一种……空洞的痛。
仿佛胸腔里最重要的部分被硬生生剜去，留下一个漏风的、冰冷的窟窿。每一次微弱的心跳（如果这具身体还有心跳的话）都像是在那个空洞里撞击，发出沉闷而令人恐慌的回响。
林晞的意识，就是从这种令人窒息的无着无落感中，挣扎着浮上来的。
没有系统冰冷的提示音，没有复活时那种灵魂被强行塞回躯壳的撕裂和重塑感，甚至没有死亡瞬间那爆炸性的白光或吞噬一切的黑暗。
只有一片沉重的、粘稠的、无边无际的……虚无。
她花了不知道多久，才勉强凝聚起一丝涣散的精神力，尝试去“感受”自己。
身体还在。
四肢俱全，皮肤完好，甚至身上那套因为多次战斗和死亡而显得有些破旧的黑色作战服也依旧穿在身上。触感是真实的，指尖划过手臂能感受到布料的粗糙和皮肤下微弱的温度。
但，就是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那种如臂使指的感觉消失了。这具身体，像是隔了一层看不见的、滞涩的膜，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需要耗费比平时多数倍的精神力去驱动，而且反馈回来的感觉迟缓而模糊。就像……在操控一个制作粗糙的提线木偶。
她尝试呼唤。
“1314？”
没有回应。
脑海里一片死寂。那个无论她处于何种境地，哪怕是在死亡的前一秒，都会用毫无波澜的电子音进行播报或提示的系统光球，消失了。
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仿佛从未存在过。
一股寒意，比这囚笼本身的冰冷更加刺骨，瞬间沿着她的脊椎爬满了全身。
无限复活……被剥夺了？
那个男人……“渊”……他最后那句话，不是恐吓，不是戏言。
他是真的，掐断了她与系统之间的联系，将她从那个看似永无止境的死亡轮回中，硬生生拽了出来，扔进了这个……地方。
这里是什么地方？
林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压下胸腔里（或者说，那个空洞里）翻涌的恐慌和无力感。她开始调动所有感官，小心翼翼地观察四周。
视觉受限。
并非绝对的黑暗，而是一种混沌的、灰蒙蒙的状态。没有明确的光源，但勉强能视物。她似乎身处一个完全封闭的空间，上下左右都是某种非金非石、触手冰凉光滑的材质，呈现出一种哑光的深灰色。空间不大，约莫十平米见方，高度不过三米，像一个……精心打造的盒子。
没有门，没有窗，没有任何缝隙。
空气是凝滞的，带着一股微弱的、类似于金属和臭氧混合的奇特气味。温度恒定在一种令人皮肤起栗的低温，不算酷寒，却无时无刻不在汲取着身体里本就不多的热量。
她尝试站起来，动作因为身体的滞涩而显得有些僵硬和笨拙。走到一面墙壁前，伸手触摸。
冰冷，光滑，坚硬得不可思议。她用指尖用力抠刮，墙壁纹丝不动，连一丝划痕都没有留下。她又用指节敲了敲，发出的是一种沉闷的、实心的“叩叩”声，声音被这狭小的空间吸收，传不出多远就消失了。
精神力呢？
她闭上眼，尝试将精神力如同触角般向外延伸。这是她在无数次死亡中锻炼出的能力，虽然不算强大，但用于短距离的探测和预警绰绰有余。
然而，精神力刚刚离体不到半米，就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而极具韧性的墙壁，被狠狠地弹了回来。一阵细微的刺痛感在她脑海深处泛起。
精神禁锢。
这个囚笼，不仅物理上绝对封闭，连精神也被彻底隔绝。
她不死心，又尝试了其他几面墙壁，甚至天花板和地板，结果毫无二致。这个盒子，完美地封死了她一切逃离的可能。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开始一点点淹没她的脚踝，向上蔓延。
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二十四次死亡积累下来的疲惫，在这一刻如同山崩海啸般袭来，不仅仅是身体的，更是灵魂层面的倦怠。
没有系统，没有复活，没有希望。
她像一只被钉死在标本框里的昆虫，所有的挣扎和努力，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成了一个可笑而苍白的注脚。
那个男人，他到底想做什么？
费尽心思，陪她玩了二十四场“猫鼠游戏”，在她自以为看到一线曙光的第二十五次，亲手掐灭那点微光，然后把她关进这个暗无天日的盒子里。
只是为了欣赏她的绝望吗？
她蜷缩起身体，将脸埋在膝盖里。冰冷的作战服布料贴着皮肤，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真实感。胸腔里的那个空洞，依旧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她那最后、也是最彻底的一次死亡。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没有日出日落，没有星辰转换，只有一片死寂的、永恒不变的灰蒙。
林晞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几个小时？几天？还是更久？
她尝试过用各种方法记录时间——数自己的心跳，用手指在墙壁上刻划，甚至尝试冥想。但心跳会因为她的精神状态而时快时慢；墙壁光滑得留不下任何痕迹；而冥想……在这种精神力被严重压制、内心被绝望和恐慌充斥的情况下，几乎不可能进入状态。
她就像被流放到了时间之外。
饥饿感和口渴感并不明显，这具被重塑（或者说，被“保存”）的身体，似乎对能量的需求降到了极低的水平。但这并没有带来任何安慰，反而更像是一种酷刑——连身体的本能都在提醒她，她不再是一个正常的“活物”。
寂静。
令人发疯的寂静。
除了她自己微弱的呼吸声和偶尔活动时衣物摩擦的窸窣声，再没有任何声响。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缓慢流动的声音，听到牙齿因为不自觉紧咬而发出的细微咯咯声。
在这种绝对的寂静和孤独中，记忆开始不受控制地翻涌。
不是那些惨烈的死亡画面——那些场景虽然恐怖，但至少代表着“行动”和“尝试”。
而是更早之前的，被她刻意遗忘和深埋的，属于“林晞”这个存在本身的记忆。
阳光透过树叶洒下的斑驳光点，带着青草香的微风，母亲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朋友肆无忌惮的欢笑声……那些平凡、琐碎、却充满生气的日常片段，像褪色的旧照片，一帧帧在脑海中闪过。
然后，就是那个改变一切的瞬间。
自称“万界许愿系统1314”的光球突兀地出现，用毫无感情的电子音，向她描绘着可以实现任何愿望的宏伟蓝图。彼时的她，怀揣着怎样的心情？是迷茫？是渴望？还是……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平凡生活的厌倦和对非凡冒险的向往？
她签下了那份所谓的“契约”。
再然后，就是被投入这个名为“永夜深渊”的绝望世界，一次次冲锋，一次次死亡，一次次在系统的提示音中“读档重来”……
现在回想起来，那所谓的“无限复活”，从一开始就透着诡异。系统从未解释过复活的原理，只是机械地执行着程序。而那个最终BOSS“渊”，他对她的出现，似乎从未表现出真正的意外。每一次秒杀，都精准、高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熟稔。
难道……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藤，悄然缠绕上她的心脏。
难道她的每一次复活，每一次“读档”，都在他的监控之下？甚至，是在他的……默许，或者说，操控之下？
所谓的任务，所谓的系统，所谓的无限复活……这一切，会不会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针对她的，精心编织的陷阱？
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这二十四次死亡，二十四次挣扎，算什么？一场供他取乐的、漫长的表演？
“呃……”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的刺痛，毫无征兆地刺入了她的脑海！
不是肉体上的疼痛，而是直接作用于精神层面的冲击，像是有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搅动着她的脑髓。
林晞闷哼一声，猛地抱住了头，身体不受控制地蜷缩成一团，剧烈地颤抖起来。
眼前的灰蒙景象开始扭曲、旋转，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开一圈圈混乱的涟漪。
一些破碎的、光怪陆离的画面，强行挤入了她的意识。
……无尽的黑暗虚空，冰冷的金属光泽闪烁，巨大的、难以理解的几何结构在视野边缘蠕动……
……一个模糊的、笼罩在光芒中的身影，向她伸出手，似乎在说着什么，但她听不见任何声音……
……剧烈的爆炸，刺目的白光吞噬一切，失重感，坠落感……
……最后，是一双眼睛。
深邃，冰冷，如同亘古不变的星渊，带着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以及一丝……极淡极淡的，仿佛发现了什么有趣玩具的……探究。
是“渊”的眼睛！
刺痛感骤然加剧，仿佛要将她的灵魂都撕裂开来。
林晞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指甲深深掐入自己的手臂，试图用肉体的疼痛来转移精神上的酷刑。
就在这时，那股外来的、蛮横的精神冲击，如同它出现时一样突兀地，潮水般退去了。
只留下林晞瘫软在冰冷的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被冷汗浸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尖锐痛楚过后残留的、嗡嗡作响的余韵。
刚才那是什么？
是这具身体不堪重负产生的幻觉？还是……某种外力的侵入？
是“渊”吗？
他在窥探她的记忆？还是说，他在用这种方式，向她传递着什么信息？抑或，这仅仅是他另一种形式的……折磨？
林晞艰难地支撑起身体，背靠着墙壁，感受着那冰冷的触感透过湿透的衣物传递到皮肤上，带来一丝微弱的清醒。
她抬起手，抹去额角的冷汗，眼神重新聚焦，虽然依旧带着疲惫和惊悸，但深处却燃起了一点微弱却顽强的火苗。
恐惧依旧存在，绝望也并未远离。
但，如果这一切真的都是一个陷阱，如果那个男人真的在看着她……
那么，她的绝望，她的崩溃，岂不是正中他下怀？
她偏不！
二十四次死亡都熬过来了，难道还怕这区区囚笼和精神折磨吗？
就算复活的能力被剥夺，就算系统消失无踪，就算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盒子里……
只要她的意识还在，只要她还能思考，只要她还能感受到痛苦和愤怒……
她就还没有输到底！
她开始更加仔细地观察这个囚笼，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墙壁的材质，空气的流动（如果还有流动的话），温度的细微变化，甚至那灰蒙蒙的光线来源……
她回忆起刚才精神冲击时看到的那些破碎画面。那些景象，不属于她的记忆，至少不属于她进入“永夜深渊”之前的记忆。那是什么？是“渊”的记忆碎片？还是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
还有那双眼睛……他为什么要让她看到他的眼睛？是警告？是宣示主权？还是……别有深意？
信息太少了。
她就像被困在蛛网中心的飞虫，只能被动地感受着来自猎手的每一次触碰，却无法看清整个蛛网的脉络。
但，她必须思考。必须从这有限的、令人绝望的信息中，梳理出可能的线索。
时间，依旧在无声地流逝。
不知又过去了多久，林晞感到一阵强烈的疲惫感袭来。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极度耗竭。刚才那场突如其来的精神冲击，似乎消耗了她大量的精力。
她靠着墙壁，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休息一下。
然而，就在她的意识即将沉入一片混沌的边界时——
【滋……检测……到……宿主……意识……活性……】
一个极其微弱、断断续续，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电流声，突兀地在她脑海深处响了起来。
林晞猛地睁开眼，心脏（或者说，那个空洞的位置）骤然一紧！
这个声音……
是1314？！
系统没有完全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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