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张姐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搞定了，”她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了不少，“违约金谈到了一个可以接受的数字，晓彤那边帮了大忙。最重要的是，《旧影》的副导演刚刚联系我了，试镜时间定在后天下午两点，地点在城西的光影基地三号棚。他让你准备剧本第十七场，苏文瑾得知父亲生意破产，在教堂祷告的独白戏。”
我立刻从床上弹坐起来：“知道了！”
“别高兴得太早。”张姐的语气又严肃起来，“我打听到了，这次去试镜苏文瑾这个角色的，不止你一个。还有一个强有力的竞争者——周子茵。”
周子茵。
这个名字像一根针，扎在我神经上。童星出道，拿过最佳新人，长相清纯，国民度极高，最重要的是，她的戏路一直是以灵动和坚韧著称，和苏文瑾这个角色的前期气质，几乎是完美贴合。
“她比你有观众缘，比你有经验。”张姐的声音冷静地传来，“夕雅，这会是一场硬仗。你唯一的优势，就是你比她更渴望、也更需要这个角色。后天下午，拿出你全部的本事，把苏文瑾从剧本里给我抠出来，活生生地摆在王平面前。”
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我把自己活成了苏文瑾。
我拔掉了公寓里所有的网线，手机调至飞行模式，只在固定时间接收张姐和“女神联盟”的消息。我翻出了父母书柜里所有关于那个年代的书籍，从历史文献到私人日记，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干燥微尘的气味。我一遍遍地听着那个时代的黑胶唱片，任由那些带着杂音的、遥远的旋律将我包裹。苏文瑾爱读雪莱，我就把《西风颂》抄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指尖被笔杆磨得发红。
我没怎么睡，也不觉得饿。当身体的感官被压抑到最低，角色的灵魂仿佛就有了侵入的缝隙。我能感觉到苏文瑾的天真，她对未来的憧憬，就像触摸一块易碎的琉璃。我也能感觉到她信仰崩塌时的恐惧，那是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带着铁锈味的冰冷。
试镜那天下午，我提前一个小时到了光影基地。城西的影视基地总是这样，一半是光鲜的梦境，一半是粗糙的现实。穿着戏服的群演捧着盒饭蹲在墙角，巨大的道具卡车碾过路面，扬起一阵灰尘。
三号棚的门口已经零零散散站了几个人，都是来试镜的演员和助理。空气里漂浮着一种混合了发胶、香水和紧张汗意的味道。我一眼就看到了周子茵。
她穿着一身素雅的米白色连衣裙，头发简单地束在脑后，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淡妆，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从民国画报里走出来的女学生，清丽又温婉。她正和自己的经纪人低声交谈，姿态从容，仿佛不是来参加一场激烈的角逐，而是来赴一场下午茶。
看到我，她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眼神里带着一丝职业化的审视，却没有敌意。
“林夕雅，”她主动开口，声音很轻，“你的毕业大戏我看过，很精彩。”
“谢谢，子茵姐。”我回以礼貌的微笑，“您的《春日信札》我也很喜欢。”
客套而疏离的对话，像两块冰在温水里轻轻碰了一下，迅速弹开。我们都清楚，彼此是这场战役里最强劲的对手。
等待的时间像被拉长的橡皮筋，每一秒都充满弹性和煎熬。副导演拿着名单出来叫人，一个接一个的演员进去，又垂头丧气地出来。轮到周子茵时，她在里面待了足足二十分钟。
她出来时，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她经过我身边，脚步顿了顿，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王导今天，心情好像不太好。”
说完，她便径直离开了。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在我心里激起一圈涟漪。是善意的提醒，还是施加压力的心理战术？我来不及细想，副导演已经念出了我的名字。
“林夕雅，到你了。”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隔音门。
棚内很空旷，只在中央摆了一张桌子，三把椅子。王平导演坐在正中间，他比照片上看起来更瘦削，眼神锐利得像鹰，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你的灵魂。他旁边坐着制片人和编剧，表情同样严肃。
“林夕雅？”王平开口，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耐烦，“资料我看过了，戏剧学院的高材生。准备的是第十七场戏？”
“是的，王导。”
“那就开始吧。”他往椅背上一靠，双臂环胸，摆出一个“请君表演”的姿态。
没有布景，没有道具，甚至没有对手演员。这里只有一片空地，和三道审视的目光。我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我已经不是林夕雅。
我是苏文瑾。
我踉跄着，仿佛刚刚从一场巨大的变故中逃离。我看不见眼前的导演，只看见教堂里高大的耶稣像和彩色的花窗。空气里有蜡烛和旧木头的味道。我跪倒在地，双手无力地交握，身体因恐惧和绝望而微微颤抖。
“主啊……”我的声音干涩，像被砂纸磨过，“您真的……抛弃您的信徒了吗？”
我的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眼泪不是刻意挤出来的，而是生理性的，是巨大的悲伤漫过堤坝后自然地溢出。
“父亲说，您是爱。可我看到的，全是苦难。我的家没了，我的书被烧了，我未婚夫的信，也断了……”我的声音从低语，到颤抖，再到压抑着哭腔的质问，“他们说，父亲是……是奸商，是吸血鬼。可他明明教我，要爱人如己。这个世界，为什么全是谎言？”
独白结束，我没有立刻站起来。我依旧跪在那里，沉浸在苏文瑾的情绪里，身体因为脱力而不住地发抖。
棚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过了许久，王平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打破了这片死寂。
“演得不错。”他语气平淡，听不出褒贬，“技巧很好，情绪也到位。教科书级别的表演。”
“教科书”三个字，让我心里咯噔一下。我知道，这不是一句好话。对于王平这样的导演来说，这意味着我的表演工整，却缺少了灵魂。
我正要开口，王平却突然从桌上拿起一个保温杯，猛地摔在离我不远的地板上。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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