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注视着同一片星空,却追寻着截然不同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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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次,以“恶党”之名
他又在画画了。
用那截快要燃尽的炭笔,在粗糙的纸页上,一遍遍勾勒着同一个轮廓。线条是颤抖的,带着一种近乎痉挛的执拗,仿佛只要画得足够用力,就能将纸上的幻影锚定在现实之中。
“恶党。”
他对着画中那个嚣张的、眉眼飞扬的身影,无声地嗫嚅。这个称呼,在唇齿间滚过千百遍,曾经浸满了恼怒、不甘,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激烈情绪包裹的亲昵。如今,却只剩下一片被掏空后的、沙砾般的粗粝感。
他曾以为拼尽全力就能触及那颗星星,直到后来才才明白,他们之间隔着一整片无法逆转的、名为时间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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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迷修住在一间看得见海的公寓里。
医生和朋友们都说,这有利于他“恢复”。开阔的视野,潮汐的声音,能带走沉郁。他们说得或许有道理。只是他们不知道,这片蔚蓝的、在阳光下闪烁着万点金光的海,于安迷修而言,是另一种形式的牢笼。
它太广阔了,广阔到让他绝望。每一次潮起潮落,都像是一次无声的提醒,提醒他那无法跨越的距离,和已然沉没的一切。
他的世界变得很小,小到这间公寓,小到这张面对窗户的书桌,小到纸上那个永远不会再回应他的身影。
画纸上,雷狮穿着他们初遇时那件带着星星头饰的卫衣,双手插在裤兜里,下巴微扬,眼神是惯有的、睥睨一切的狂妄。安迷修的手指抚过那飞扬的发梢,炭灰沾上了指腹,留下肮脏的痕迹。
他曾那么讨厌雷狮这副样子,好像全世界都是他的游乐场,规则、界限,统统不值一提。可现在,他宁愿用一切去换,换回这样一个鲜活、完整、会气人也会大笑的雷狮。
而不是……而不是现在这样。
他的目光投向书桌一角,那里放着一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他没有勇气打开。里面装着的,是几块扭曲的、焦黑的金属碎片,依稀能辨认出,曾属于一块限量版的、镶嵌着紫色电路纹路的手表。那是雷狮十八岁生日时,缠着他非要来的礼物。
“安迷修,礼物呢?”记忆里的少年堵在他教室门口,理直气壮,“别说你没准备,我知道你记得。”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好像是板着脸,说着“谁会给一个恶党准备礼物”之类的口是心非的话。可最终,那块价格不菲的表,还是出现在了雷狮伸出的手上。
那是他打了整整一个暑假工,才凑够的钱。
雷狮当时笑得像个偷腥的猫,一把搂过他的脖子,气息灼热地喷在他的耳廓:“就知道你对我最好。”
而现在,那块表,连同它曾经的主人,一起在那场灾难性的意外中,变得支离破碎。救援人员从变形的车辆残骸里,只找到了这个。他们委婉地表示,这几乎是……唯一的“遗物”。
遗物。
安迷修闭上眼,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抽搐。这个词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在他的神经上来回拉扯,缓慢而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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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相遇,始于一场毫无美感的争执。
大学社团招新,安迷修作为风纪委员,正在制止几个在走廊里踢球的学弟。雷狮,那个刚刚转学过来,就已经声名在外的“问题人物”,正好叼着棒棒糖路过。
“啧,真吵。”他斜倚在墙边,紫色的眼眸里满是兴味,却不是对球赛,而是对那个一本正经、试图讲道理的棕发少年。
“公共场合,请保持安静!”安迷修转向他,眉头微蹙。
雷狮走近几步,几乎是贴着安迷修的脸,仔细打量着他,然后慢悠悠地吐出两个字:“呆毛。”
“什么?”
“你头上那根,挺倔强啊。”雷狮伸出手,似乎想去碰一碰。
安迷修猛地后退一步,脸上泛起被冒犯的红晕:“请你放尊重些!恶党!”
“恶党?”雷狮像是听到了什么极有趣的词,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像带着小钩子,“喂,正义的骑士大人,你叫什么名字?”
“安迷修。”
“安迷修……”雷狮咀嚼着这个名字,眼神亮得惊人,“记住了。以后,多多指教啊。”
那是不容分说的闯入,是蛮横无理的点名。像一颗流星,拖着璀璨而危险的光尾,一头撞进了安迷修秩序井然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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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带着咸腥的凉意,吹动了画纸的一角,也吹散了安迷修指尖的炭灰。
他低头,看着纸上那片被抹开的灰色,像一片无法驱散的阴霾。
他开始收拾画具,动作缓慢而僵硬。把炭笔放回笔盒,把画纸叠好,锁进抽屉深处。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翻涌的记忆也一并封存。
他走到窗边,望着远处海天一色的地平线。夕阳正在下沉,将云层和海面染成一片壮丽的、血一样的橙红。
真像啊。
像那天傍晚,他们逃掉无聊的晚自习,偷偷爬上学校天文台的屋顶。雷狮变魔术似的掏出两罐啤酒,塞给他一罐。
“喂,安迷修,干杯。”
“未成年不能饮酒,而且这是在校内……”
“闭嘴,喝。”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微涩的苦,却又奇异地泛起一丝甘甜。他们并肩坐在那里,看着城市的灯火逐一亮起,像散落人间的星辰。
雷狮忽然指着天边最亮的那颗星,说:“看,那是金星,黄昏之星。”
安迷修顺着他的手指望去,那颗星孤独地悬挂在暮色里,明亮得有些不真实。
“小时候,我总以为只要爬得足够高,就能摸到星星。”雷狮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不同于平日张扬的平静,“后来才知道,它们离我们有多远。”
那时的安迷修,心里微微一动。他转过头,看着雷狮被夕阳勾勒出金边的侧脸,轻声说:“但至少,我们可以看见它们的光。”
雷狮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用力揽住他的肩膀:“说得对!骑士大人偶尔也会说点像样的话嘛!”
那个拥抱,带着夏夜的暖风和啤酒的气息,紧密得让他几乎窒息,却又贪恋地不想推开。
他曾以为,那就是永远了。
即使隔着不同的观念,即使争吵不断,即使一个喊着“恶党”一个叫着“白痴骑士”,他们总能在下一个路口找到彼此,总能在目光交汇的瞬间,确认对方的存在。
他以为,他们会有无数个这样的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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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的记忆碎片,像浸了蜜的毒药,越是甜美,越是腐蚀着现在的每一寸呼吸。
他们一起在图书馆抢过最后一个座位,雷狮故意用脚在桌子下碰他的小腿,被他狠狠瞪回去;他们因为社团活动方案吵得面红耳赤,最后却莫名其妙地一起通宵,做出了让指导老师都惊艳的计划书;雷狮会在他打工的便利店外,骑着机车等他下班,头盔扔过来,语气不耐烦,眼神里却藏着笑:“慢死了,上来!”
他记得雷狮手指的温度,记得他身上淡淡的、像海风又像闪电的味道,记得他生气时紧抿的嘴角,记得他得逞后像猫一样眯起的眼睛。
记得那个雨夜,雷狮浑身湿透地站在他家门口,头发贴在额前,像个无家可归的大型犬。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走进来,抱住他,抱得那么紧,紧到安迷修能感觉到他胸腔里剧烈的心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安迷修,”他把脸埋在他的颈窝,声音闷闷的,“别推开我。”
那一刻,安迷修所有预设的规则和道理都土崩瓦解。他抬起手,轻轻回抱住这个看似强大、实则也会不安的少年。
那是他们第一次接吻,在氤氲着水汽的、安静的客厅里,带着雨水的微凉和彼此滚烫的体温。
“恶党……”他在喘息间隙,无意识地低喃。
“嗯,”雷狮抵着他的额头,声音沙哑,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我是。所以,你这辈子都别想甩开我了,骑士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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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彻底降临,海面变成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墨蓝,只有远处灯塔的光柱,规律地扫过,像一只孤独的眼睛。
安迷修关上窗,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
公寓里安静得可怕。
他走到那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前,站了很久很久。最终,他还是没有打开它。他只是伸出手,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抚摸了一下冰凉的盒盖。
仿佛在抚摸一个易碎的梦,一个再也无法拥有的珍宝。
他曾拥有过那颗星星。
他触碰过他的光芒,感受过他的热度,甚至一度以为,自己可以将他私有。
可星星,生来就是要高悬于天际的。他所有的拼尽全力,在宇宙既定的法则面前,在无情流淌的时间面前,显得那么渺小,那么可笑。
时间的海浪席卷而来,带走了温度,带走了声音,带走了那个会笑会闹、会气他也会拥抱他的雷狮。只留下他一个人,搁浅在这片名为“回忆”的荒芜沙滩上,守着冰冷的碎片,一遍遍描摹着早已模糊的轮廓。
他还能画什么呢?画得再像,也只是纸上的影子。真正的雷狮,那个鲜活、霸道、让他爱恨交织的恶党,已经不在了。
这个认知,像一把钝刀,日复一日地切割着他,不见血,却痛彻心扉。
他最终拿起那截最短的、几乎要握不住的炭笔,在刚刚完成的那幅画的角落,极其缓慢地,写下了两个字。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死寂的房间里,清晰得令人心慌。
写完最后一笔,炭笔从他指间滑落,在木地板上摔成两段,发出细微的、如同心碎般的声响。
他不再去看那幅画,也不再去看那个盒子。他只是转过身,慢慢地走回窗边,望着外面无边的黑暗。
海还在那里,永恒地、沉默地起伏着。
情景依旧,窗还是那扇窗,海还是那片海。
只是,再也没有那个会从身后突然抱住他,在他耳边用慵懒又危险的声音说话的人了。
再也没有人会叫他“白痴骑士”了。
也再也没有人,会回应他那一声,掺杂了无数复杂情感,最终归于虚无的——
“恶党。”
……
画纸静静躺在书桌上,角落那两个字,墨色新鲜,却仿佛承载了千钧的重量,几乎要将纸张压垮。
那是一个名字。
一个他从未敢轻易出口,此刻写下,却已无人应答的名字。
——雷狮。
——
大概就是看抖音的时候看见一篇非常刀的
看完了的唯一感受就是“心理委员你快来我不得劲儿😭”
嗯,对自己心里不好受,也不能让你们好受一下

可能的话,这几天都可能会是刀子的哈
嗯,对,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