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的警告

顾晏在门口僵立了足足一分钟。

楼道里的声控灯早已熄灭，将他笼罩在黑暗中，只有掌心那枚金属领夹，散发着冰冷刺骨的触感。

他缓缓关上门，反锁，所有的动作都刻意放缓，以压制内心翻涌的惊涛。他没有开灯，径直走到书房，将纸盒放在纯白色的分析台上——这是他习惯性处理重要证物的私人空间。

他戴上无菌手套，动作专业得仿佛正在犯罪现场。打开强光灯，那件被泼满暗红色油漆的衬衫显得愈发狰狞。油漆已经半凝固，呈现出一种近似血液的粘稠质感，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是普通的工业油漆，意在侮辱与恐吓，而非真正的血腥。

但他的目光，最终牢牢锁定在那枚领夹上。

荆棘缠绕星芒。

在强光下，细节一览无余。材质是铂金，做工极其精致，荆棘的每一根尖刺都打磨得锐利而逼真，中间的星芒则镶嵌着微小的碎钻，价值不菲，且极具个人标识度。这绝非批量生产的物件。

沈夜。

这个名字在他脑海中再次清晰地浮现。白天在峰会上，对方从容自信，言辞滴水不漏；晚上，一枚属于他的贴身饰物，就出现在这充满恶意的“死亡警告”中。

是挑衅吗？因为他当众的质询，所以用这种方式给他一个下马威？还是……有人想借他的手，去对付沈夜？

顾晏的眼神锐利如鹰。他拿起专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取下领夹，放在放大镜下仔细观察。在荆棘缠绕的根部缝隙里，他敏锐地发现了一点点极其微小的、不同于油漆的暗褐色残留物。

第二天一早，顾晏直接驱车来到了逐日科技总部。

大楼极具现代感，通体的玻璃幕墙反射着朝阳，充满了科技新贵的气息，与顾晏心目中传统世家的做派大相径庭。他没有预约，径直亮出证件，对前台小姐道：“市检察院，顾晏。有事需要见沈夜先生。”

他的表情冷峻，语气不容置疑。前台显然被“检察院”的名头镇住，立刻拨通了内线电话。

片刻后，一位干练的女助理下楼，礼貌地将顾晏引向高层专用电梯。“沈总正在开会，他交代了，请您到办公室稍坐片刻。”

沈夜的办公室宽敞明亮，视野极佳。装修风格是冷硬的现代风，但细节处点缀着一些颇具禅意的艺术品，缓和了空间的冰冷感。顾晏没有坐下，他像一名侦察兵，目光快速而仔细地扫过整个空间——书架上多是科技、经济类书籍，也有少量哲学和历史；办公桌整洁得近乎刻板，没有任何私人物品。

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靠墙的一个开放式衣架上。那里挂着几件西装外套和一件似乎是换下来的衬衫。

就在此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

沈夜走了进来，他似乎刚从会议上下来，身上还带着一丝匆忙的气息。他今天穿了一件浅灰色的衬衫，领口敞开，少了几分昨日的正式，多了几分随性，但眼神依旧沉静。

“顾检察官，”他微微颔首，语气平和，听不出丝毫意外，“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

顾晏转过身，没有寒暄，直接摊开手掌，那枚“荆棘星芒”领夹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在办公室的灯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

“沈总认得这个吗？”

沈夜的目光落在领夹上，瞳孔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那不是惊讶，更像是一种“果然来了”的确认。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办公桌后，拉开了第一个抽屉，低头看了看。

顾晏注意到，那抽屉里似乎有一个专门用于放置领带、袖扣等配饰的收纳盒。

沈夜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这是我常用的一个领夹。看来，顾检察官捡到了我的东西？”他的反应太过平静，平静得近乎异常。

“不是捡到。”顾晏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昨天晚上，它被人别在一件染满红色油漆、模仿成检察官制服的衬衫上，放在了我家门口。”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加重了语气：“这是一个，非常严重的威胁和警告。”

办公室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沈夜的眉头终于蹙了起来，他绕过办公桌，向顾晏走近几步，目光变得严肃而专注：“威胁？针对你？”他摇了摇头，语气沉凝，“顾检察官，我对此事一无所知。这枚领夹，我前天参加完一个晚宴后，就发现不见了。我以为是遗落在会场，或者……”

他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或者什么？”顾晏追问，语气咄咄逼人。

沈夜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或者，是被某些不希望我们……嗯，不，是‘不希望你我走得近’的人，拿走了。”

“我们？”顾晏嗤笑一声，“沈总，我们之间，除了昨天的几句口角，还有什么‘走得近’的基础吗？”

“现在或许没有。”沈夜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但有人已经开始未雨绸缪了。他们害怕我们有可能产生的交集。”

他指了指顾晏手中的领夹：“用我的贴身之物，去恐吓一位检察官。这手法很拙劣，但很有效。至少，它成功让你在第二天就站在了我的办公室里，用看嫌疑犯的眼神审视我。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一半。”

顾晏心中一动。沈夜的分析，与他最初的第二种猜测不谋而合——栽赃嫁祸，离间双方。

“那么，另一半目的呢？”顾晏不动声色地问。

“激化矛盾。”沈夜走到窗边，俯瞰着脚下的城市，“让你更坚定地视我为敌人，或者，让我因为被诬陷而迁怒于你。无论哪种结果，躲在暗处的人都会乐见其成。”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顾晏：“顾检察官，你是个聪明人。如果我真要警告你，会用如此容易被追查、且毫无杀伤力的方式吗？”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动摇了顾晏的判断。的确，以沈夜表现出的智商和资源，若真是他做的，这手段未免太过儿戏和情绪化。

就在这时，顾晏的手机急促地震动起来。他看了一眼，是助理小林打来的。他按下接听键。

“顾检！出事了！”小林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沈家……沈家那位三叔公，沈宏业，昨晚在家中遇害了！”

顾晏的心猛地一沉：“什么？”

“初步判断是他杀！现场……现场很诡异。”小林的声音有些发颤，“而且，分局的同事在现场进行初步勘查时，发现……发现了一些指向性非常明确的痕迹……”

顾晏有种极其不祥的预感：“指向谁？”

电话那头，小林咽了口唾沫，艰难地说道：“所有间接证据，都……都指向沈夜！”

顾晏霍然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站在窗边的沈夜。

沈夜似乎从他的表情和只言片语中猜到了什么，脸色也瞬间变得凝重无比。

四目相对，办公室内落针可闻。

顾晏挂断电话，用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沈夜，缓缓开口，声音冷得像冰：“沈总，你的三叔公沈宏业，昨晚被杀了。”

他顿了顿，说出了最关键的那句话：

“而现在，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你。”

沈夜的脸上没有出现顾晏预想中的惊慌或愤怒，反而是一种“果然如此”的、深沉的疲惫和冰冷的了然。他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甚至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邀请？

“顾检察官，现在你相信了吗？”他轻声说，“那双暗处的手，已经不耐烦了。他们不仅仅是想警告你，或者离间我们。”

“他们是想把我，连同任何可能站在我这边的人，一起拖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而现在，”沈夜的目光再次与顾晏交汇，这一次，里面没有了试探，只有一片清冷的决然，“你我已经在同一条船上了。无论你愿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