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树飞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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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

亓月笙轻呼了一声，如同受惊的小鹿般猛地转过了身，背对着萧瑟，双手捂住了脸颊。

倒不是她害怕被人看见容貌，只是初入江湖，她谨记着要低调行事，生怕万一不小心惹了麻烦，被人认出身份，平白给家中添了乱子。此刻骤然以真面目相对，尤其还是对着这几个一路同行、却也算不上深交的“伙伴”，她心里难免生出几分女儿家的羞赧与无措。

然而，萧瑟的目光却仿佛凝滞了一般，牢牢锁在那张骤然显露的容颜上。

那张脸彻底暴露在日光下，肌肤莹白胜雪，仿佛上好的羊脂玉精心雕琢而成，五官精致得不像凡俗之人，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琼鼻小巧挺翘，唇瓣不点而朱，天然带着一抹柔软的绯色。

整张脸组合在一起，是一种清澈又明艳的美丽，不染尘埃，却又因为那双灵动机敏的眼眸而显得生动鲜活，仿佛集天地灵秀于一身。

虽说四年光阴流转，当年那个还需他小心翼翼抱在怀里的稚嫩女孩的面容在记忆中已有些模糊，面容或许因长开而更添精致，但那眉宇间的神韵，那双独一无二、曾经黯淡无光如今却清澈见底的眼眸，萧瑟绝不会认错。

这眉眼，这神韵……

这就是他的……

“笙笙……”

萧瑟的声音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低声唤出了那个埋藏在心底多年的名字。他的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一圈红晕，不知是方才激荡的尘土迷了眼，还是某种汹涌澎湃、迟来了太久的情感终于冲破了懒散外壳的封锁。他那张向来没什么表情、总是带着几分疏离与倦怠的俊脸上，此刻难得地出现了清晰可辨的、混杂着震惊、狂喜与难以置信的复杂神色。

“嗯？”

亓月笙似乎隐约听见他含糊地说了什么，捂着小巧脸蛋的手微微松开些许，转过身，只从指缝间露出一双愈显灵动清澈的眼睛，带着几分天然的懵懂与疑惑，望向他。

萧瑟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胸腔里翻江倒海的情绪，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她，仿佛生怕一眨眼，眼前的人儿就会消失。

亓月笙被他问得莫名其妙，眨了眨眼：“我出来闯江湖啊，我不是跟你说过嘛！” 她的理由简单又理直气壮，带着点“你这人记性怎么这么差”的小小抱怨。

“你知不知道这一路有多危险？” 萧瑟追问，语气里却没有半分责备，只有深切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后怕与担忧，想到刚才看到白发仙那一道剑气时，他的心几乎跳停。

亓月笙顺着他刚才的视线，看了看远处正俯身端详无心的白发仙，又回头看了看神色异常的萧瑟，困惑地挠了挠头，感觉自己的大脑快要转不过来了。她小声嘟囔着：“危险……不是一直都挺危险的嘛……从客栈开始就……”

说着，她又扬起小脸，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萧瑟，带着点小自豪：“而且我还是会点武功的！虽然说没有雷大哥他们那么厉害，但也还是会点点的，能保护自己！” 她还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一个“一丢丢”的手势。

萧瑟的目光一直胶着在她脸上，贪婪地看着这张思念了无数个日夜的容颜。

她长大了，褪去了孩童的稚气，出落得越来越好看了，比他想象中还要美。

天知道他此刻有多想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唤她一声“笙笙妹妹”，告诉她，这四年来他有多想她，有多少话憋在心里。

但他现在这副模样……落魄，狼狈，甚至可能还背负着……

想着，萧瑟又捏紧了拳，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不能相认。

至少现在不能。

亓月笙的注意力又被远处的动静吸引了过去。

在白发仙说出那句话后，他伸出手去，正欲搭在无心的肩膀上，却忽然缩回了手，他看到一根极细极小的针从面前划过。

“霜叶红。”白发仙扭头看向唐莲，“想不到你伤这么重，还能有这样的手法，唐门这一辈中，你能排进前三了。”

唐莲哼笑一声，嘴角还挂着血迹：“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

“三步唐门，一步阎王。”

“哼，看来我还是小看你了。”

话音未落，白发仙眼神一冷，身形如鬼魅般一闪，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伴随着几声闷响，唐莲已再次重重倒地，却是顽强地挪动身体，挡在了无心身前。

“你们还有谁，想来？”白发仙持剑而立，目光冰冷地扫过全场。

“还有我！”

雷无桀撑着身子还想爬起来，却被一只突然伸过来的手按了回去。

“雷大哥，你没事吧！”亓月笙和萧瑟不知何时已来到了雷无桀身边。萧瑟一手按着雷无桀的肩膀，语气不容置疑：“不想落个终身残疾的话，别起来。”

雷无桀捂着剧痛的胸口，抬头看向突然出现的亓月笙，这张清丽绝伦的脸……他见过吗？好像有点眼熟，但又想不起来。他气息还没喘匀，茫然地问：“姑、姑娘……你是谁啊？”

亓月笙闻言，立刻又捂住了嘴，睁大了那双此刻毫无遮挡、更显清澈的眼睛，惊慌地看向萧瑟：“完了完了！萧瑟！雷大哥不认识我了！怎么办啊！”她完全忘了自己没面纱这回事。

萧瑟轻飘飘地瞥了雷无桀一眼，抬手屈指，对着他的脑门就是一个干脆利落的脑瓜崩。

“哎呦！”雷无桀吃痛叫了一声，更加茫然了。

这边的动静引起了白发仙的注意，他冰冷的目光扫了过来。

亓月笙虽然心里怕那个武功高得吓人的白发仙，但在对方目光投来的瞬间，还是下意识地挪了挪步子，将萧瑟和受伤的雷无桀护在自己身后，一副又怂又要硬撑着的模样，看得萧瑟心头一软，五味杂陈。

“喂，你还能不能站起来。”

唐莲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那是个少年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

唐莲一惊，看其他人，亓月笙他们都没有反应，似乎根本没有听到那个声音。

“别看了，只有你能听到，如果你还有一点力气的话，就站到我的面前来。”

唐莲看向那个躺着的无心，却见他的嘴角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笑意，心中恍然大悟。

那声音催促道：“还看什么？再看这个白头发的人就要把我带走啦！赶紧的，站到我的面前来。”

唐莲虽然心中充满疑惑，但眼下形势危急，他也毫无他法，只能咬紧牙关，用尽体内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再次站了起来，艰难地挪动脚步，彻底挡在了无心身前，直面白发仙。

白发仙止住了脚步：“唐莲，我本不想杀你，你又何必逼我。”

“你还有多少暗器？透骨钉？铁蒺藜？龙须针？你只有一击的机会，全部放出去，万树飞花的手法，不是每个唐门人都能掌握，但你是唐莲，你一定没问题。”

“既然你执意如此，就再接我一剑。”白发仙似乎失去了最后的耐心，手中玉剑缓缓举起。

“就是现在！”

脑海中的声音陡然喝道。

唐莲感觉一个手掌抵在了他的后背上，一股强烈的真气从那手掌中传输到了他的身体里，他感觉到了一种说不出的温暖和煦，刚才疼痛的仿佛就要裂开的身体正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

万树飞花，唐门外房第一暗器手法，即便是唐莲也没有完全掌握，但此时身逢绝境，唐莲竟然第一次将万树飞花用到了极致。

他几乎将手上所有的暗器都丢了出去，它们像是一朵花一样在空中绽放了开来，然后冲着白发仙倾泻而下。

白发仙脸色终于变了，他完全没有料到唐莲在重伤之际，还能爆发出如此恐怖、如此精妙的暗器手法，他手中玉剑狂舞，化作一片光幕，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一件件暗器被他击落在地。然而，这万树飞花的攻势太过密集狂暴，竟是徒劳地将他逼得连连后退，最终脚下一空，竟被这狂暴的暗器雨生生逼下了身后的悬崖。

亓月笙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小嘴微张：不愧是雪月城大弟子！好……好厉害！

萧瑟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低声道：“万树飞花……没想到唐莲竟能在此刻用到如此境地，真是潜力惊人。”

“你没有让我失望，不过这种程度还是挡不住他多久。”

唐莲感觉到背上的那只手悄无声息地收了回去，那股支撑着他的和煦内力也如同潮水般迅速在体内消散，强烈的虚弱感和透支感瞬间袭来，他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头一歪，昏倒了过去，重重摔在地上。

而几乎就在唐莲倒下的同时，那一直静静躺着的白袍和尚无心，缓缓地、带着几分慵懒地睁开了眼睛。他坐起身，旁若无人地慢慢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仿佛刚刚睡了一个好觉。

他站起身，雪白的僧袍在微风中轻拂。他环视了一圈周围狼藉的现场和倒地不起的众人，目光最后落在了那个睁着圆溜溜大眼睛、一脸惊奇看着他的亓月笙身上。

无心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声音清越，悠然说道：

“见过了这一场万树飞花，也不枉我假睡这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