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京口城外的薄雾还未散尽,像一层轻纱笼罩着连绵的群山。沈清晏换上一身素色布裙,将油布包裹贴身藏好,外面罩了件半旧的披风,又用头巾将长发束起,扮作寻常香客的模样。苏瑾依旧是青色长衫,腰间佩剑,神色沉静;陆景渊则穿了件粗布短打,肩上搭着个褡裢,里面藏着两把短刀,看上去像是往来于城乡的商贩。
三人借着晨雾的掩护,沿着蜿蜒的山路往报国寺走去。山路两旁林木茂盛,露水打湿了枝叶,滴落下来,在石板路上溅起细小的水花。空气清新,带着草木的清香,与城中的喧嚣和紧张截然不同,却让沈清晏的心愈发紧绷——越是平静的表象下,越可能暗藏杀机。
“沈姑娘,待会儿到了寺里,切记不要多言,一切听我和苏兄的安排。”陆景渊压低声音叮嘱道,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这山路平日里少有人走,若是遇到陌生人,一定要多加留意。”
沈清晏点了点头,握紧了袖中的短簪。她能感觉到,苏瑾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她身上,带着几分关切,让她心中稍稍安定了些。
半个时辰后,报国寺的轮廓渐渐出现在前方的半山腰上。寺庙依山而建,青砖灰瓦,山门古朴,上面“报国寺”三个大字早已斑驳,却依旧透着几分庄严。山门前的香炉里插着几炷残香,烟雾袅袅,与晨雾交织在一起,显得有些缥缈。
“我们进去吧。”苏瑾轻声道,率先迈步走向山门。
走进寺庙,只见院内静悄悄的,只有几名僧人在打扫庭院,见到他们,只是微微颔首示意,并未多问。大雄宝殿内,佛像庄严肃穆,香火缭绕,几名香客正在虔诚地跪拜。沈清晏跟着苏瑾和陆景渊,也上前点燃了三炷香,对着佛像拜了三拜,目光却暗中观察着寺内的动静。
按照陆景渊打探到的消息,陈丞相的联络人会在大殿东侧的禅房等候。三人拜完佛,便朝着禅房走去。禅房外种着几株古松,枝叶繁茂,遮挡住了大部分光线,显得有些昏暗。
一名身着灰色僧袍的僧人正在禅房门口扫地,见到他们,停下手中的动作,问道:“三位施主,可是来上香的?”
陆景渊上前一步,按照约定的暗号说道:“贫僧自临安来,欲求一炷平安香,不知方丈可否赐见?”
那僧人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点了点头:“方丈正在禅房内打坐,三位施主随我来。”
三人跟着僧人走进禅房,禅房内陈设简单,只有一张禅床、一张案几和几把椅子。案几上摆放着一盏油灯,灯光昏黄,照亮了房间的一角。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和尚正坐在禅床上打坐,闭目养神,神色平静。
“方丈,三位施主求见。”僧人说道。
老和尚缓缓睁开眼睛,目光落在三人身上,淡淡道:“三位施主,不知所求何事?”
陆景渊刚要开口,沈清晏却突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她注意到,老和尚的手指关节粗大,布满了老茧,不像是常年打坐念经的僧人,反而像是常年握刀习武之人。而且,禅房的窗户虽然关着,却有一道细微的缝隙,她隐约看到窗外有黑影闪过。
“不对劲!”沈清晏低喝一声,话音未落,便拉着苏瑾的衣袖往后退去。
几乎在同时,那老和尚猛地睁开眼睛,眼中闪过一丝凶光,猛地从禅床上跃起,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短刀,朝着陆景渊刺去。而门口的僧人也扔掉扫帚,拔出藏在僧袍下的弯刀,堵住了禅房的大门。
“不好,是埋伏!”陆景渊怒喝一声,迅速抽出腰间的鬼头刀,挡住了老和尚的攻击。“铛”的一声脆响,火星四溅,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
苏瑾反应极快,一把将沈清晏护在身后,长剑出鞘,寒光一闪,朝着门口的僧人刺去。那僧人武功不弱,挥舞着弯刀抵挡,两人在狭小的禅房内展开了激烈的厮杀。
沈清晏靠在墙角,心中一片冰凉。她没想到,元军竟然早已得知了接头的消息,设下了这样一个陷阱。她看着苏瑾和陆景渊与敌人缠斗,心中焦急万分,却又帮不上什么忙。
“哈哈哈,沈清晏,苏瑾,你们以为能逃脱吗?”老和尚一边与陆景渊打斗,一边狂笑道,“伯颜将军早已料到你们会来,特意让我等在此等候。今日,你们插翅难飞!”
沈清晏心中一震:“伯颜?你是元军的人?”
“不错!”老和尚狞笑道,“我乃元军千户巴图,奉命在此捉拿你们这些反贼。识相的,乖乖交出沈知微留下的舆图,或许还能留你们一条全尸!”
陆景渊怒喝一声:“狗贼!休要猖狂!”他手中的鬼头刀舞得虎虎生风,招招直指巴图的要害。巴图的武功十分高强,刀法刚猛有力,陆景渊渐渐感到吃力,身上已经被划了一刀,鲜血染红了衣衫。
苏瑾与门口的僧人缠斗了数十回合,渐渐占据了上风。他的剑法灵动飘逸,如同流水般连绵不绝,让那僧人疲于应对。突然,苏瑾抓住一个破绽,长剑一挑,刺穿了那僧人的肩膀。僧人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景渊,我来帮你!”苏瑾大喊一声,就要上前支援陆景渊。
就在这时,禅房的窗户突然被撞开,几名元军士兵手持弯刀,从窗外跳了进来,朝着沈清晏扑去。他们显然是冲着沈清晏来的,目标正是她身上的舆图。
“清晏,小心!”苏瑾心中一急,连忙转身去救沈清晏。
沈清晏虽然武功不高,但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她抽出袖中的短簪,眼神坚定,朝着冲在最前面的一名元军士兵刺去。那士兵没想到一个弱女子竟然敢反抗,一时不备,被短簪刺中了眼睛,惨叫一声,捂着眼睛倒在地上。
其他几名元军士兵见状,更加愤怒,纷纷朝着沈清晏扑来。沈清晏凭借着灵活的身法,在士兵之间周旋,时不时用短簪反击,虽然不能伤敌性命,却也能拖延时间。
苏瑾很快解决了身边的士兵,冲过来护住沈清晏,长剑挥舞,将几名元军士兵逼退。“清晏,你没事吧?”
“我没事。”沈清晏喘着气,脸上沾了些尘土,却依旧眼神明亮,“苏公子,你快去帮陆公子!”
苏瑾点了点头,转身朝着巴图冲去。此时,陆景渊已经被巴图逼得节节败退,身上又添了几处伤口,气息渐渐不稳。苏瑾的加入,顿时缓解了陆景渊的压力。两人并肩作战,苏瑾剑法灵动,陆景渊刀法刚猛,一柔一刚,配合默契,很快便占据了上风。
巴图心中暗暗吃惊,他没想到苏瑾和陆景渊的武功竟然如此高强。他知道,再打下去,自己必败无疑。他眼珠一转,突然虚晃一招,朝着禅房的后门退去。“撤!”
几名元军士兵见状,也连忙跟着巴图往后退。陆景渊想要追击,却被苏瑾拦住了。“景渊,别追了,他们人多势众,我们不宜恋战。”
陆景渊喘着气,点了点头:“苏兄说得对。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吧!”
三人连忙朝着禅房的后门跑去。后门外面是一片茂密的竹林,枝叶繁茂,正好可以藏身。他们刚钻进竹林,就听到身后传来元军士兵的呼喊声,显然是在追击他们。
“我们往竹林深处跑,那里地形复杂,元军不容易追上。”陆景渊说道,率先朝着竹林深处跑去。
苏瑾和沈清晏紧随其后。竹林里的光线昏暗,脚下布满了枯枝败叶,十分难行。沈清晏跑得气喘吁吁,身上的伤口被牵扯得阵阵刺痛,却依旧咬牙坚持着。苏瑾看出了她的疲惫,伸手拉住她的手,带着她一起跑。
他的掌心温暖而有力,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让她心中充满了力量。沈清晏抬起头,看了一眼苏瑾的侧脸,他的额头上布满了汗珠,却依旧神色坚定,眼神专注地看着前方。她的心中泛起一丝甜蜜,又有些羞涩,脸颊微微泛红。
三人在竹林中跑了约莫半个时辰,才摆脱了元军的追击。他们停下来,靠在一棵大树上喘着气。陆景渊的伤势最重,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脸色苍白。
“景渊,你怎么样?”苏瑾连忙问道,从怀中取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
“没事,小伤而已。”陆景渊摆了摆手,却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沈清晏连忙上前,帮着陆景渊处理伤口。她小心翼翼地用干净的布条擦拭着伤口周围的血迹,然后将金疮药撒在伤口上,再用布条包扎好。“陆公子,你伤势很重,需要好好休息。”
“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陆景渊摇了摇头,“元军既然设下了埋伏,肯定已经知道我们在京口。悦来客栈怕是不能回去了,我们得尽快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身。”
苏瑾点了点头:“景渊说得对。我记得离这里不远有一个青溪镇,那里远离官道,民风淳朴,或许可以去那里暂时藏身。而且,我听说青溪镇有一位名叫秦峰的义士,一直在暗中联络乡亲,反抗元军的统治,我们或许可以联络他,寻求帮助。”
“秦峰?”陆景渊眼中闪过一丝亮光,“我也听说过此人,据说他为人正直,武功高强,手下有不少弟兄。若是能得到他的帮助,我们就安全多了。”
“那我们现在就动身前往青溪镇。”沈清晏说道,她知道,多待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
三人稍作休整,便朝着青溪镇的方向走去。陆景渊伤势较重,行走不便,苏瑾便扶着他,沈清晏则在一旁帮忙提着褡裢,一路上互相扶持,缓慢前行。
路上,沈清晏忍不住问道:“苏公子,陆公子,你们说,元军怎么会知道我们要在报国寺接头?是不是我们中间出了内奸?”
苏瑾沉吟片刻:“有可能。此次接头的消息,只有我们三人和陈丞相的联络人知道。联络人既然敢约我们在报国寺见面,应该不会出卖我们。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陆景渊派去打探消息的人,或者是客栈里的伙计,有人被元军收买了。”
陆景渊脸色一沉:“若是如此,那真是太可恶了!回去之后,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绝不放过那个内奸!”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苏瑾说道,“当务之急,是尽快赶到青溪镇,找到秦峰义士,养好伤势,再做打算。”
三人一路前行,沿途的景象依旧凄惨。村庄被烧毁,田地荒芜,逃难的百姓流离失所。沈清晏看着这一切,心中愈发坚定了抗元的信念。她知道,只有早日击退元军,才能让天下百姓摆脱这战乱之苦。
傍晚时分,三人终于抵达了青溪镇。青溪镇坐落在群山环抱之间,一条清澈的溪流穿镇而过,故而得名。这里远离官道,民风淳朴,虽然也受到了战乱的影响,但相比其他地方,要安定许多。
秦峰早已接到了苏瑾派人送来的消息,带着几名义士在镇口接应。见到苏瑾三人,秦峰连忙上前,扶住陆景渊:“陆兄,你怎么伤得这么重?”
“一言难尽。”陆景渊叹了口气,“我们在报国寺遭遇了元军的埋伏,若不是苏兄和沈姑娘相助,我恐怕早已性命不保。”
秦峰眼中闪过一丝愤怒:“元军实在太过猖狂!三位快随我进村,我已经让人准备好了住处和郎中。”
秦峰带着三人来到村中一处废弃的祠堂,这里已经被收拾干净,郎中也早已在此等候。郎中连忙为陆景渊检查伤势,眉头紧锁:“这位公子伤势颇重,刀伤深入肌理,还受了些内伤,需要好生休养,切不可再劳累。”
郎中为陆景渊处理好伤口,又开了一副药方,让手下的人去抓药。沈清晏和苏瑾则在祠堂里收拾出两间厢房,暂且住了下来。
当晚,秦峰为三人准备了一顿简单的饭菜。饭桌上,秦峰说道:“苏兄,陆兄,沈姑娘,如今元军势大,朝廷又一心求和,抗元之路异常艰难。但我秦峰发誓,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向元军屈服!你们若是不嫌弃,便在青溪镇安心住下,我们一同联络义士,积蓄力量,日后再图大事。”
苏瑾点了点头:“秦兄所言极是。国难当头,正是我辈挺身而出之时。我等愿与秦兄一同抗元,恢复中原。”
沈清晏也说道:“秦公子,我父亲留下了一份江南诸路的粮草屯兵舆图,或许能为抗元大业出一份力。”
秦峰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真的吗?那太好了!有了这份舆图,我们就能清楚地知道元军的粮草部署和兵力分布,作战时便能事半功倍。”
“只是,”沈清晏有些担忧,“这份舆图原本是要交给陈丞相的,如今陈丞相联络不上,我们该如何处置?”
苏瑾沉吟片刻:“如今朝廷一心求和,就算将舆图交给陈丞相,也未必能发挥作用。不如我们将舆图妥善保管,联络各地义士,共同抗元。等到我们的力量足够强大,再与朝廷里的主战派联络,内外夹击,或许能击退元军。”
陆景渊和秦峰都表示赞同:“苏兄说得对,就这么办!”
晚饭过后,沈清晏回到自己的厢房。她坐在窗前,望着窗外的月色,心中思绪万千。报国寺的遭遇让她明白,抗元之路充满了艰难险阻,随时随地都可能面临生死考验。但她也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无论多么艰难,都要坚持下去。
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清晏,是我。”苏瑾的声音传来。
沈清晏起身开门,只见苏瑾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药站在门口:“这是郎中为你熬的安神汤,你一路劳累,又受了惊吓,喝了好好睡一觉。”
沈清晏接过汤药,心中一暖:“多谢苏公子,总是让你费心。”
“跟我不必客气。”苏瑾看着她,眼中带着几分关切,“今日在报国寺,真是凶险。若不是你反应迅速,我们恐怕都要被困在那里了。”
“我只是运气好而已。”沈清晏轻声道。
“不,你很勇敢,也很聪明。”苏瑾认真地说道,“在那样的险境中,你不仅没有慌乱,还能冷静地察觉异常,甚至反击敌人,这不是一般女子能做到的。”
沈清晏的脸颊微微泛红,低下头:“苏公子过奖了。”
苏瑾看着她娇羞的模样,心中泛起一丝异样的情愫。他知道,自潭州相遇以来,沈清晏的身影便一直在他心中萦绕。她的坚强、勇敢、聪慧,都让他深深着迷。只是,在这国破家亡的时局下,他不敢轻易表露心意,生怕耽误了她,也怕给她带来更多的危险。
“清晏,”苏瑾轻声道,“日后无论遇到什么危险,我都会护在你身边,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沈清晏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他的眼中满是真诚与坚定,让她心中充满了安全感。她点了点头,轻声道:“我相信你,苏公子。”
月光洒在两人身上,营造出一种温馨而宁静的氛围。虽然身处乱世,前途未卜,但此刻,他们的心中都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也对彼此生出了深深的眷恋。
只是他们都不知道,青溪镇的安宁只是暂时的。元军已经得知他们逃到了青溪镇,正调集兵力,准备对青溪镇发起进攻。一场更大的危机,正在朝着他们悄然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