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深夜,湘西青木寨被山雾笼罩。冷雨不停地下着,打湿了石板路和屋檐下的白布条。
秦淮背着帆布包,脚踩胶鞋,走在回村的路上。他刚从外地打工回来,听说外婆病逝,连夜赶了十几公里山路。衣服早已湿透,泥水沾在裤腿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
他是村里长大的苗族青年,二十二岁,身形挺拔,面容刚毅。从小跟外婆相依为命,懂些土法养虫的门道,比如用草药驱蛇、拿虫子治伤。但这些都不算蛊术,寨子里真正会蛊的人极少,也不敢轻易示人。
现在外婆走了,他只想见她最后一面。
寨口有两人守着,是族里的老人。他们披着蓑衣,站在灵堂外的竹棚下,手里拿着铜铃。看到秦淮走近,其中一人抬手拦住去路。
来人是族老秦德海,六十多岁,在寨中地位高,主持过多次丧仪。另一个是他徒弟,叫阿岩,三十出头,负责记录仪式流程。
秦德海盯着秦淮看了几秒,才开口:“你是老阿婆的外孙?”
秦淮点头,声音沙哑:“是我,阿公,我回来了。”
秦德海皱眉:“你娘早嫁出去了,你是外姓人。这回死得蹊跷,尸身未封,外人不得近棺。”
秦淮跪了下去,膝盖砸在湿地上。他说:“我是她一手拉扯大的。小时候发烧,她背我去山外医院,走了一夜。她吃剩饭,给我买药。我不是外人。”
没人说话。雨还在下。
过了半分钟,秦德海叹了口气,侧身让开。
秦淮爬起来,脱掉湿衣,换上孝服。黑色粗布,袖口缝着麻边。他走进灵堂,脚步很轻。
堂内挂满白布,地上撒着纸钱。一口黑漆棺材摆在中央,四角点着蜡烛。香炉里三炷香刚点燃,烟往上飘。
他走到棺前,低头看外婆的脸。灰白,干瘦,嘴角微微张开,像是临终前想说什么。眼睛闭着,可秦淮总觉得她在看着自己。
他跪下,磕了三个头。
然后坐下,守夜。
按照规矩,直系亲属要在灵堂守到天亮。不能睡,不能离,不能大声哭。有人来吊唁就答礼,没人来就静坐。
外面风声渐小,雨也停了。村人陆续离开,只剩他一个人。
时间一点点过去。蜡烛烧短了一截,香灰落在地上,堆成小山。
秦淮一直盯着那张脸。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刚才明明嘴角是平的,怎么现在……好像有点往上弯?
他揉了揉眼,以为是光线问题。
突然,屋里的烛火全部熄灭。
黑暗一瞬间吞没了整个灵堂。
他猛地站起身,心跳加快。正要摸火柴重新点灯,手腕忽然被一只冰冷的手抓住。
那只手力气极大,像铁钳一样扣住他的皮肤。
他转头看去。
棺材盖不知何时移开了半寸。外婆坐了起来。
她的眼睛睁着,全是白色,没有瞳孔。脖子僵硬地转动,对准秦淮。
嘴里发出低语,不是人声,像是喉咙里挤出来的怪音:“命定之人……万蛊归位……”
秦淮想喊,嗓子发不出声音。想挣脱,手臂动不了。那股力量太强,根本不是尸体该有的力气。
外婆另一只手撕开他的衣领,露出胸口。接着,从她口中缓缓爬出一只虫子。
肥硕如手指,通体鎏金,表面泛着金属般的光。它缓慢移动,靠近秦淮的皮肤。
碰到的一瞬间,剧痛炸开。
那东西直接钻进他的胸口,像烧红的针扎进肉里。他整个人倒在地上,抽搐,冷汗直流。意识开始模糊,耳边只剩下嗡鸣。
最后的画面,是外婆慢慢躺回棺材,双眼闭合,双手交叠放在胸前,表情比之前安详,甚至带着一丝笑意。
几秒后,风起,烛火重新燃起。
一切恢复原样。
秦淮趴在地上喘气,胸口烫得像着了火。他挣扎着爬起来,衣服被冷汗浸透。伸手摸胸口,那里没有伤口,也没有血迹,但能感觉到一点东西在皮下跳动,一下,一下,像心跳的节奏。
他不敢声张。
他知道这事不能说。说了也没人信。只会被人当成疯子,或者怀疑他动了尸体。
他撕下一块布条,紧紧缠住胸口,压住那种异样的感觉。然后重新跪回原位,点燃蜡烛,插上新香。
整夜没再发生异常。
他一直坐着,盯着灵位,一句话没说。脑子里反复回放刚才的画面——外婆坐起,眼中无神,嘴里吐出金蚕,把它按进自己身体。
天快亮时,他低声说:“阿婆,不管发生了什么,孙儿都在。”
这句话说完,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晨光微露,薄雾弥漫。香已经烧完,纸灰随风卷起,落在门槛边。
秦淮跪拜叩首,行完最后一个礼。站起来时,腿有些发软。他扶着墙走出灵堂,脚步虚浮。
身后,无人知晓,也无人看见——他袖口边缘,闪过一道极细的金线光芒,转瞬即逝。
他站在院子里,抬头看天。乌云散了一些,但空气依旧沉闷。
几个村民陆续赶来,准备今日下葬的事宜。有人看到他,低声议论。
“外姓人守了一夜?”
“听说死得不明不白,他还敢贴这么近?”
“怕是有问题吧……”
话没说完,就被旁边人拉住。那人摇头示意别乱讲。
秦淮没理会。他现在只想安静地送走外婆。
但他不知道的是,县公安局的人已经在路上了。接到匿名报警,称青木寨一具尸体疑似非正常死亡,现场有可疑痕迹,家属行为异常。
更不知道的是,他体内那颗金色的蚕,正在缓缓下沉,贴近心脏。
而它第一次苏醒,是在一个月后,当他看见第一个死人睁眼的时候。
眼下,他只是个刚失去亲人的普通青年,满脸疲惫,眼神空洞。
他回头看了眼灵堂,又看了看天。
雨又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