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
我站在院子里,腿有点软。刚从灵堂出来,胸口那东西还在跳,一下一下,像贴着心口在动。我想喘口气,可没等坐下,两个穿制服的人就走过来拦住我。
“你是秦淮?”
我点头。
“跟我们说说昨晚的情况。”
我说了守夜的事,从进灵堂到点香、跪拜,每一句都讲得清楚。他们记了,不说话。我又提到外婆坐起来,嘴里吐出金蚕钻进我胸口,话没说完,那个拿本子的警员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变了。
他写下了什么。
老一点的警察去了灵堂。我看见他戴着手套检查棺材边缘,又用镊子夹起一点东西放进证物袋。是金色的粉末。我认得,那是昨晚烛火复燃时,从我袖口飘落的。
没人问我这粉末哪来的。
但我知道他们在看我胸前缠的布条。湿衣服贴在身上,布条也被雨水打透,隐约能看到下面皮肤发红,像是烧伤。我动了动手,想遮住,可那股热感一直往上窜,耳朵突然变得很灵。
院墙外有两个人低声说话。
“上面说了,先控制住,别让他跑了。”
声音很轻,平时根本听不到。但现在我听得清清楚楚,连呼吸声都能分辨。我低头看胸口,那里鼓了一下,像心跳快了一拍。
我知道不能留了。
回到祖屋,门没锁。屋里还是老样子,木柜、土炕、墙上挂着的草药包。我翻出一个旧帆布包,塞了几块干饼、一把小刀、一包止血草粉。手指碰到抽屉底,摸到半瓶白酒,也塞进去。
门外有人影晃过。
是便衣。蹲在隔壁屋檐下抽烟,眼睛一直往这边瞟。
我没开灯。天快黑了,雨越下越大。村里人吃饭早,这时候已经安静下来。只有狗叫了几声,又被主人喊回去。
我靠着墙坐了一会儿。太静了,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那团热流在胸口转了一圈,慢慢往下沉,四肢忽然有力了些。
不是幻觉。
这东西在帮我。
可我不懂它是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外婆要把它给我。我只知道,如果被抓,解释不清。没人会信尸体坐起来这种事。他们会说我疯了,或者更糟——说我杀了她。
族老秦德海的儿子在饭桌上说:“外姓人守一夜,怕是想毁尸灭迹。”旁边人接话:“听说他娘嫁出去十几年没回来,这儿子八成是图祖宅和山地。”
这些话传得很快。
有个小孩本来在门口玩石子,看见我出来,转身就跑。他娘立刻把他拉进屋,门“砰”地关上。
我不是坏人。
但我现在就是个嫌疑犯。
雨声盖住了脚步声。我从后门走,绕过柴堆,踩着泥坡往山脚去。那里有条小路,通后山林子。小时候采药常走,知道哪里石头滑,哪里树根绊脚。
走到半路,身后亮起了光。
手电筒。
“站住!配合调查!”
我回头,三道光束扫过山坡,照在湿漉漉的树叶上。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声音越来越近。
我加快脚步,冲进林子。
地面全是落叶,踩上去打滑。我摔了一跤,手撑在地上,掌心被碎石划破。爬起来继续跑。胸口那东西越来越烫,热流顺着血管冲进手臂和腿,疲劳感一下子退了。
我能跑得更快。
身后的叫声没停。
“前面岔路口分两队!一组沿溪追,二组上陡坡包抄!”
我咬牙往密林钻。树越来越密,枝叶交错,挡住大部分光线。雨水顺着叶子往领口灌,衣服贴在身上,冷得发抖。可身体还在发热,尤其是胸口,像揣了块烧红的炭。
雷响了。
一道闪电劈下来,照亮前方几米。我看到一棵倒下的树横在路上,旁边是陡坡,下面是乱石沟。再往前,林子更深,几乎看不见路。
我跳过去。
脚落地时扭了一下,疼得闷哼一声。但不敢停。身后手电光在树林间晃动,有人喊:“脚印在这里!他还受了伤!”
我知道他们离得不远。
可我也知道,进了这片林子,他们找不到我。小时候跟着外婆采药,走过无数次。哪里有蛇窝,哪里有陷阱坑,我都记得。
只是现在天黑,雨大,方向容易错。
我靠在一棵树上喘气。掏出手机,没信号。关掉屏幕,黑暗重新压下来。
远处传来狗吠。
他们带了警犬。
我不能再歇。扶着树干站起来,继续往前走。脚下越来越难走,泥浆吸住鞋,每抬一次腿都费力。脸被树枝刮了几道痕,火辣辣地疼。
不知走了多久,身后的光消失了。
我停下来,听。
只有雨声,风声,树叶沙沙响。
我活下来了。
至少现在是。
我靠着树坐下,打开包,想找干衣服换。手指碰到那瓶白酒,犹豫了一下,拧开喝了一口。火辣辣地滚进喉咙,胃里暖了些。
然后我摸向胸口。
布条已经被汗水浸透。解开一看,皮肤上有一圈暗金色纹路,像是皮下有什么在游动。我按下去,不疼,反而有种奇怪的回应感,像它在听我。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蛊。
也不知道外婆临死前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她说过一句话,我一直记得。
“命定之人……万蛊归位……”
我当时吓懵了,没细想。现在回想,她不是在害我。她是想救我,或者……托付什么给我。
不然不会选我。
不然不会让我活着离开灵堂。
我重新缠好布条,把包背紧。站起来时腿还在抖,但还能走。
前面是一片杉树林,树干笔直,排列密集。穿过这片林子,应该能到老鹰嘴崖。那边没人去,传说闹鬼,连猎人都绕着走。
正好藏身。
我迈步走进杉树林。
脚踩在厚厚的松针上,没有声音。雨小了一些,风却更大了。树梢发出呜呜的响,像有人在低语。
走着走着,我感觉不对。
太静了。
连虫鸣都没有。
我停下。
前方十米处,地面有一圈石头围成的圆。中间插着一根烧过的香,已经熄灭。旁边摆着一只破碗,里面是干涸的血迹。
有人来过。
而且不是普通村民。
这地方不该有香火。更不该有血。
我往后退一步。
脚底踩到什么。
低头看,是一节断指骨,沾满泥,半埋在松针下。
我猛地抬头。
树影深处,站着一个人影。
黑衣,长发披散,背对着我,一动不动。
我没出声。
他也未动。
我慢慢后退,手摸到刀柄。刚抽出一点,那人忽然抬起右手,指向林子深处。
不动声响。
我不敢过去,也不敢留在原地。
正要转身,胸口猛地一烫。
那东西剧烈跳动,像要冲出来。
我低头,看见皮肤下的金线迅速蔓延,瞬间爬满整个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