枷锁

那滴眼泪仿佛不是砸在纸页上，而是砸在哈利的心口，滚烫到几乎灼伤。

时间在尖叫棚屋里凝固了。魔杖尖的光仍在颤抖，将两人脸上错综复杂的情绪切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哈利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问“为什么”，想问“怎么办”，但所有的问题都在那片晕开的墨迹前显得苍白无力。

德拉科猛地别过头去，用袖子粗暴地擦过脸颊，仿佛要抹去刚才那瞬间脆弱的证据。当他再转回头时，灰色的眼睛里已经重新筑起了冰墙，只是那冰墙布满裂痕，带着濒临破碎的摇摇欲坠。

“看够了吗，波特？”他的声音嘶哑，却刻意拉长了那种熟悉的、令人厌恶的腔调，“欣赏够马尔福的……丑态了？”

哈利下意识地合上了日记本，那冰凉的皮质封面让他指尖一颤。他该说什么？嘲笑他？讽刺这荒谬绝伦的真相？还是……

“为什么？”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而低沉，“为什么……要用那种方式？”他指的是那些年的敌对、嘲讽、乃至伤害。

德拉科发出一声短促而尖利的笑，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哪种方式？哦，你是说，为什么不像个格兰芬多的蠢狮子一样，跑到你面前，捧着一颗真心，然后被救世主和他的朋友们公开处刑？”他向前迈了一步，月光照亮他眼中翻涌的痛苦和自嘲，“告诉我，波特，如果十一岁那年，在霍格沃茨特快上，我递出手的同时说的是‘我觉得你眼睛很绿，像颗歪扭的腌蝌蚪’，你会怎么回应？会和韦斯莱、格兰杰一起笑到岔气，然后登上《预言家日报》的花边新闻头条吗？”

哈利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会吗？在那个时候，在刚刚得知自己巫师身份、对纯血家族充满警惕和些许偏见的时候，面对一个马尔福如此直白……不，他甚至无法想象那个场景。更大的可能是警惕和拒绝，或许，真的会有一丝尴尬的、被冒犯的恼怒。

他的沉默似乎就是最好的答案。德拉科嘴角扯出一个扭曲的弧度，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看吧。我们之间，从一开始就只有这一种相处模式。”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侮辱，挑衅，对立……至少这样，我能让你**看见**我。哪怕你看见的是厌恶，是愤怒，也好过彻底的忽视和……怜悯。”

“所以你就选择了最糟糕的一种？”哈利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涌了上来，不只是对德拉科，更是对造成这一切的、那该死的命运，“所以你宁可让我以为你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那你要我怎么样，波特？！”德拉科猛地爆发了，他不再压低声音，吼声在空屋里回荡，震得灰尘簌簌而下，“捧着鲜花在格兰芬多塔楼下对你唱情歌吗？！在所有人都唾弃马尔福这个名字的时候，祈求你施舍一点救世主的垂怜吗？！我做不到！这是我的……**我唯一能保住的东西**！”

他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破碎的骄傲和绝望。他保住的，是那份在全面崩塌的世界里，仅存的、属于马尔福的、扭曲的自尊。

哈利怔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几乎失控的金发青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在那层纯血贵族的傲慢外壳下，是一个同样被战争、家族和立场撕扯得遍体鳞伤的灵魂。他们站在鸿沟的两岸，都被过去的幽灵缠绕，无法靠近。

他手中的日记本变得无比沉重。

“那个黑市贩子……”哈利试图转移话题，找回一点傲罗的冷静，但他的声音依旧不稳。

“我打发走了。”德拉科冷冷地说，情绪像是突然被抽空，只剩下麻木，“给了他几个加隆，让他从密道滚蛋了。我知道你在追他。”他顿了顿，灰色的眼睛扫过哈利，“现在，能把我的东西还给我了吗，傲罗先生？”

哈利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那只骨节分明却微微颤抖的手。交出日记，意味着让这个刚刚被撕开的、鲜血淋漓的秘密重新被掩埋回黑暗里。当作一切都没发生？继续他们之间那虚假而痛苦的“正常”关系？

他做不到。

但他又能做什么？

就在哈利内心激烈挣扎，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日记本边缘时，他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不同于普通皮革的凸起。在日记本封底的内侧边缘，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魔法烙印。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傲罗，他对这种用于隐藏或加密的魔法痕迹异常敏感。

德拉科注意到了他瞬间变化的眼神和停顿。

“还给我。”德拉科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他上前一步，想要抢夺。

哈利猛地后退，避开了他的手。几乎是本能，他抽出魔杖，对准那个细微的烙印，低声念诵了一个复杂的显形咒——一个在追踪黑魔法物品时常用的咒语。

日记本突然变得滚烫！一道细微的金色光芒从烙印处闪过，随即，几行更加古老、更加优雅、却透着一股冰冷气息的花体字，如同浮水印般缓缓浮现在原本空白的扉页之后。

【致我唯一的继承人，德拉科：】

【当你的眼睛看到这些文字，意味着你内心最不堪的秘密已无处遁形。情感是弱点，爱是毒药，尤其是对波特家的孽种。记住你的姓氏，记住你的血脉。马尔福的荣耀，不容玷污。若你执迷不悟，便由我，来替你斩断这不该有的牵绊。】

【——L.M.】

卢修斯·马尔福 (Lucius Malfoy)。

一股寒意顺着哈利的脊椎猛地窜上头顶。这不仅仅是一本日记，这还是一个……监视器？一个来自他父亲的、冰冷的警告和诅咒！

德拉科的脸色在看清那些字的瞬间，变得比刚才被揭穿秘密时还要惨白，那是一种彻底的、绝望的死灰。他显然也不知道这个隐藏魔法的存在。

“不……他不知道……他怎么会……”德拉科喃喃自语，身体摇晃了一下，像是随时会倒下。

哈利猛地抬头，看向德拉科，眼中充满了震惊和后怕。卢修斯·马尔福，他不仅…他甚至在自己儿子的秘密里埋下了一把冰冷的刀，随时准备扼杀这份“不该有的牵绊”。

他们之间，横亘的不仅仅是理念和立场的鸿沟，还有来自血脉亲情的、最残酷的监控与压迫。

秘密曝光的震惊与痛苦尚未平息，这新的、更深的寒意又笼罩了下来。哈利手中的日记本，此刻仿佛成了一颗即将引爆的炸弹。

而德拉科·马尔福站在他对面，像是一个被剥夺了最后一丝庇护的囚徒，赤裸而绝望地站在悬崖边缘。

哈利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再次失声。月光依旧冰冷，棚屋依旧破败，但某种更黑暗、更沉重的东西，已经悄然笼罩了这一切。

这本日记所揭示的，远不止一场持续多年的暗恋。

它打开了一个潘多拉魔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