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十一点半的图书馆闭馆提示音刚落,我抱着一摞翻得卷边的文献走出大门。夜风裹着凉意扑在脸上,我下意识拢了拢薄外套,抬头时,月光正顺着梧桐叶的缝隙往下淌,在地面织出一片晃眼的银网。
失眠的毛病从母亲走后就没好过,只有泡在旧书堆里,听着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心才能稍微静一点。可今晚连文献上的铅字都变得模糊,眼前总晃过白天那个男人的眼——像浸在深海里的石头,沉得让人发慌。
我沿着林荫道慢慢走,皮鞋跟敲在石板路上的声音格外清晰,偶尔能听见远处传来几声猫头鹰的啼叫,把夜衬得更静了。正低头盯着自己被路灯拉得老长的影子,后颈忽然泛起一阵熟悉的麻意——和白天在樱花道上被注视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我猛地抬头,前方二十米处的路灯下,果然站着一个人影。
黑色风衣被风吹得轻轻晃,他靠在灯杆上,指尖夹着根没点燃的烟,侧脸在明暗交错里显得比白天更冷硬些。是江淮。我攥紧了怀里的文献,脚步顿在原地,警铃瞬间在心里炸开。
他像是早知道我会停下,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我身上时,嘴角先弯了弯
江淮这么晚还不回去?
江淮图书馆的资料很有趣?
我没接话,抱着书往旁边挪了挪,想绕开他走。可刚迈出两步,他就从灯杆上直起身,不紧不慢地跟了上来,脚步声很轻,却像踩在我的心跳上。
卫音上次在樱花道说‘路过’,这次在图书馆外又说‘路过’,江先生是专挑校园里风景好的地方发呆?
我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里的冷意自己都能听见。
他停下脚步,站在离我三米远的地方,月光刚好落在他眼底,映出一点细碎的光。
江淮你妈妈去世前,最爱读里尔克的诗,对吗?
我浑身的血液像是瞬间冻住了。手里的文献“哗啦”掉在地上,我却没心思捡,只瞪着他,声音发颤
卫音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母亲生前爱读里尔克的事,除了过世的父亲,连最亲近的外婆都不清楚,他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怎么会知道?
江淮弯腰,帮我把散落的文献一本本捡起来,指尖碰到我的手背时,带着点凉。他没回答我的问题,只是从风衣内袋里掏出一本深蓝色封皮的书,递到我面前——是里尔克的《杜伊诺哀歌》,封皮已经泛黄,边角磨得发毛,封面上用钢笔写着两个字,娟秀又熟悉,是母亲的名字:林婉。
我盯着那两个字,指尖抖得厉害,接过书时,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卫音这是……
江淮是她留下的。
他的声音很轻,像被风吹散的云
江淮有些事,你早晚都会知道。
说完,他没再停留,转身往林荫道的另一头走。风衣的衣角扫过路边的野草,留下一阵极淡的雪松香,和白天闻到的一模一样。
我站在原地,抱着那本旧诗集,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树影里,才缓过神来。指尖抚过封面上母亲的字迹,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我的手反复说的那句
“别找他,别靠近”
——她没说“他”是谁,可此刻,我看着手里的诗集,心里忽然有个荒唐的念头
卫音母亲说的“他”,会不会和江淮有关?
往宿舍走的路上,风好像更凉了。我把诗集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个烫手的秘密。月光下,那本旧书的影子落在地上,和我的影子叠在一起,再也分不开。我忽然有种预感,从今晚开始,我的人生,大概再也回不到从前那样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