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巷遇狐影》
沈砚之的布鞋刚踩进青苔巷，雨就落了下来。不是江南惯常的缠绵雨丝，是带着棱角的急雨，打在油纸伞上噼啪作响，倒像是有人在耳边敲着碎鼓。他怀里揣着周明远临终前托人送来的信，信纸边角已被雨水洇得发皱，唯有“狐”字的最后一笔，像把淬了毒的匕首，刺得他眼仁发疼。
周明远是临安府的书吏，三天前坠崖而死。官府定论是失足，可沈砚之认得那信上的字迹——周明远写“狐”字时，总会在右侧点上三撇，像极了狐狸的尾巴，这是他们年少时的暗号，意为“事涉诡谲，速避”。
雨幕里忽然飘来缕异香，不是脂粉，不是花香，倒像是陈年的桃花酒混着雪松香，清冽里裹着点甜。沈砚之的伞沿往下压了压，看见巷尾的青石板上，站着个穿月白裙的女子。
她没打伞，雨丝沾在她发间，像落了层碎银。最惹眼的是她的眼睛，瞳仁是极浅的琥珀色，笑起来时眼尾微微上挑，勾出抹说不清的媚，却又偏偏在眼角点了颗朱砂痣，添了几分清艳。
“公子也是来寻周先生的？”女子的声音裹着雨气，软得像团云，“方才我还看见他往巷深处去了呢。”
沈砚之的指尖在伞柄上顿了顿。周明远已死三日，这话分明是诓他。他正想开口，却见女子忽然歪了歪头，鬓边滑落根银簪，簪头雕着只九尾狐，在雨里闪着幽光。
“这簪子……”沈砚之的呼吸骤然收紧。周明远的尸身被发现时，手里就攥着半块同样雕着九尾狐的玉佩。
女子像是没听见，自顾自地拾起银簪，指尖在狐尾上轻轻摩挲：“听说周先生藏了件宝贝，能让人长生呢。公子不好奇吗？”她忽然往前走了两步，月白裙角扫过沈砚之的布鞋，带着股凉意，“我知道藏在哪，公子若肯陪我喝杯茶，我便告诉你。”
沈砚之刚要拒绝，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巷墙后闪过道黑影。那影子穿着夜行衣，腰间鼓鼓囊囊，像是藏着兵器。他猛地将女子往身后一拉，同时旋身用伞骨挡住袭来的短刀——刀刃与伞骨相撞，发出刺耳的金属声。
“是猎妖盟的人。”女子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他们以为周先生的宝贝在我身上。”
沈砚之这才看清，夜行衣人的袖口绣着只滴血的狐狸头，是早已被朝廷取缔的猎妖盟标记。他将油纸伞舞得如盾牌，护着女子往巷口退，却见又窜出三个黑衣人，将他们围在中间。
“妖女，交出秘宝！”为首的黑衣人面罩下的声音嘶哑，“周明远那老东西嘴硬，可他的魂，在我们的搜魂术下什么都招了！”
女子的琥珀色瞳孔骤然缩紧。沈砚之趁机在她耳边低语：“我引开他们，你往左转，那里有户人家的后门没锁。”
他没等女子回应，猛地将伞往前一推，撞开个缺口，同时抽出藏在袖中的折扇——扇骨是精铁所制，是父亲临终前留给他防身的。他朝着巷口冲去，果然引得黑衣人尽数追来。
刚跑出没几步，身后忽然传来声轻叱，伴随着狐啸般的锐响。沈砚之回头，看见惊人的一幕：那月白裙的女子竟不知何时展开了九条蓬松的狐尾，雪白的尾毛在雨里炸开，像朵骤然绽放的花。她的尾尖卷着支银箭，精准地射穿了为首黑衣人的手腕。
“人妖殊途，你们偏要逼我现形。”女子的声音冷了下来，琥珀色的瞳仁里翻涌着怒意，九尾横扫间，竟将剩下的黑衣人尽数扫倒在地，“周先生待我有恩，他的东西，你们也配碰？”
沈砚之看得怔了。他自幼读圣贤书，向来不信妖狐之说，可眼前的景象，却由不得他不信。
女子解决完黑衣人，忽然转身看向他，九尾渐渐隐去，又变回那个清艳的模样，只是眼角的朱砂痣比刚才更红了些。“吓到公子了？”她的声音里带着点歉意，“我叫阿狐。”
“沈砚之。”他定了定神，将折扇收起，“周先生的信……”
“信在我这。”阿狐从袖中取出张叠得整齐的纸，递给他时指尖微颤，“周先生说，若他出事，就把这个交给你。他还说，你父亲的死，也与那秘宝有关。”
沈砚之展开信纸，上面只画了幅简单的地图，标注着城西的破庙，旁边写着“焚魂香”三个字。他的手猛地一抖——父亲三年前死于一场意外的“走水”，事后他总觉得蹊跷，却查不到任何线索。
“焚魂香是狐族的禁术，能燃尽人的魂魄，伪造成意外死亡。”阿狐的声音低了下去，“猎妖盟想借这香，逼狐族交出能打通人妖两界的‘九尾令’。周先生发现了他们的交易，才被灭口。”
雨忽然停了。巷口的霞光穿透云层，落在阿狐的发间，将那根银簪照得透亮。沈砚之看着她眼尾的朱砂痣，忽然想起小时听的戏文，说狐妖会勾人魂魄，可眼前的女子，明明刚才是为了护他，才甘愿暴露身份。
“破庙那边，我去。”沈砚之将信纸折好塞进怀里，“你是妖，露面不便。”
阿狐却笑了，琥珀色的眼睛在霞光里闪着光：“公子忘了？方才是我救了你。再说，猎妖盟要的是九尾令，我不去，他们怎会现身？”她忽然凑近，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眉心，“而且，我总觉得……我们见过。”
指尖的触感微凉，像雨丝落在皮肤上。沈砚之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刚要开口，却见阿狐已转身往巷外走，月白裙角在青石板上拖出串水渍，像条蜿蜒的银蛇。
“跟上呀，沈公子。”她回头时，眼尾的朱砂痣在霞光里亮得惊人，“再晚些，破庙里的线索可就被雨水冲干净了。”
沈砚之握紧折扇，快步跟了上去。他不知道，阿狐转身的瞬间，藏在袖中的银簪忽然发烫，簪头的九尾狐眼里，竟映出三百年前的烽火台——身披铠甲的将军，正将同样的银簪，插进红衣狐女的发间。
而那红衣狐女的眼角，也点着颗朱砂痣，笑起来时，与此刻的阿狐，一般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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