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缓时,天边已染开一抹淡淡的橘红。山风卷着湿润的草木气息穿过山神庙,吹得墙角的柴堆轻轻晃动,沈砚肩头的伤口经苏晚的草药处理,虽仍有隐痛,却已不再渗血。
“雨小了,我带你回竹屋吧。”苏晚收拾好竹篓,见沈砚起身时仍有些踉跄,自然地伸手想扶他,“你的伤还需好好调理,竹屋虽简陋,却能遮风挡雨,也方便我给你换药。”
沈砚微一迟疑,目光扫过她澄澈的眼眸,终究没有拒绝。他抬手按住肩头,缓缓迈步:“有劳姑娘。”
下山的路依旧泥泞,苏晚走在前面,指尖不时捻诀,让路旁的野草藤蔓微微收拢,为身后的人铺出一条稍显平整的小径。行至一处陡坡,沈砚脚下一滑,身形猛地前倾,苏晚闻声回头,伸手稳稳扶住他的胳膊。她指尖带着草木的微凉,触到他衣袖的瞬间,沈砚身体微僵,却还是顺着她的力道站稳了身形。“小心些。”苏晚仰头看他,眉眼间满是关切,“这路最是湿滑,跟着我的脚印走就好。”
沈砚点头应下,目光落在她踩出的浅痕上,脚步不自觉放慢了些。雨后的山林格外清新,水汽氤氲中,能隐约闻到她发间沾染的草药香,混着泥土的芬芳,竟让他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
竹屋藏在山坳的一片竹林里,青瓦竹墙,院角种着几畦药圃,各色草药长得郁郁葱葱。苏晚推开篱笆门,笑着侧身让他进来:“到了,进来吧。”
院内收拾得干净整洁,墙角堆着晒干的柴薪,窗台上摆着几个陶制的药罐,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却清新的草药香。沈砚站在院中,望着这处简单却充满生机的居所,心头竟莫名生出几分安稳——这是他避祸以来,第一次卸下防备感受到的暖意。
“你先坐会儿,我去烧点热水,再给你煮碗药。”苏晚将竹篓放在廊下,转身进了厨房。她动作麻利地生火、添水,又从药圃里摘了几株新鲜的三七和当归,洗净后放进陶罐里熬煮。柴火燃烧的噼啪声伴着药香渐渐散开,为这寂静的竹屋添了几分烟火气。
沈砚在院中石凳坐下,目光落在廊下晾晒的草药上,那些他认得或不认得的植物,被整齐地捆扎着,透着自然的生机。他又看向屋内,隐约能看到墙上挂着的竹制药锄和一幅泛黄的山水画,想来是苏晚师父的遗物。
不多时,苏晚端着一盆热水出来,放在他面前:“先擦擦脸和手吧,暖暖身子。”她又拿出一套干净的粗布衣裳,“这是我师父留下的旧衣,你暂且换上,湿衣服穿着容易着凉。”
沈砚接过衣裳,指尖触到粗布的纹理,虽不似他往日穿的丝绸顺滑,却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他道了声谢,转身到屋内隔间换衣。待他出来时,灰布长衫虽有些宽大,却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眉宇间的书卷气更浓了几分,少了几分狼狈,多了几分温润。
苏晚恰好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出来,见他这般模样,忍不住笑了:“倒也合身。快把药喝了吧,这药能活血化瘀,对你的伤有好处。”
药汤冒着热气,散发着淡淡的苦味。沈砚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眉头都未曾皱一下。苏晚见状,从兜里掏出一颗用蜂蜜腌渍的甘草丸,递到他嘴边:“含一颗这个,能去去苦味。”
沈砚微怔,看着她指尖那颗小小的药丸,迟疑片刻还是张口含了进去。甘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瞬间驱散了药汤的苦涩,暖意顺着喉咙蔓延至四肢百骸。他抬眼看向苏晚,她正低头收拾药碗,阳光落在她发梢,镀上一层柔光,让他心头莫名一软。
“你先歇着,我去把你的书稿晾一晾。”苏晚收拾好药碗,又想起那些史料,便在院中拉了根绳子,将书稿一张张铺开晾晒。她踮着脚整理纸张,发丝被风吹得轻轻飘动,指尖偶尔泛起的青芒,与周围的草木相映成趣。
沈砚坐在一旁静静看着,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竟是他从未奢望过的安稳——没有追杀,没有阴谋,只有草木清香和人心温暖。
“沈公子,你以前是住在京城吗?”苏晚晾好书稿,走到他身边坐下,好奇地问道。她看沈砚的谈吐举止,不似寻常山野之人,倒像是来自繁华都城的读书人。
沈砚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紧,眸色暗了暗:“算是吧。”他不愿多提京城的过往,那些记忆里满是血与泪,他不想让这份安宁被阴霾玷污。
苏晚看出他不愿多言,便识趣地不再追问,转而说起山中的趣事:“这山里可有意思了,春天有漫山的野花,夏天能在溪水里摸鱼,秋天摘野果,冬天看雪景。前几日我还在山涧边发现了一株千年灵芝,可惜它灵气太盛,我费了好大劲才采下来……”
她叽叽喳喳地说着,语气里满是对山野生活的热爱。沈砚静静听着,偶尔点头回应,目光落在她脸上,看着她说起趣事时眉飞色舞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不知不觉间夕阳西下,余晖将竹林染成暖黄色。苏晚起身准备晚饭,从米缸里舀出半碗糙米,又从菜窖里拿出几颗青菜和一块腊肉——这腊肉是山下村民送的,她平日里舍不得吃。沈砚想帮忙,却被苏晚拦住:“你是病人,好好坐着休息就好。”
厨房内传来炒菜的香气,沈砚坐在院中,望着天边的晚霞,心头却渐渐生出几分忧虑。他知道自己不能久留,那些追杀他的人不会轻易放弃,若他们找到这里,定会连累苏晚。可一想到要离开这处充满暖意的地方,离开这个如阳光般温暖的姑娘,他的心竟有些不舍。
晚饭很简单,一碗糙米饭,一碟清炒青菜,还有一小盘腊肉。苏晚将腊肉推到沈砚面前:“你多吃点,补补身子。”沈砚看着盘中的腊肉,又看了看苏晚碗里几乎没有荤腥的饭菜,心头一暖,夹了一块腊肉放进她碗里:“姑娘也吃。”“我不爱吃这个,太油腻了。”苏晚又把腊肉夹了回去,笑着摆手。沈砚知道她是客气,便默默将腊肉分成两半,一半留在自己碗里,一半又推给了她。苏晚看着他坚持的眼神,只好低头慢慢吃了起来。
饭后,苏晚又给沈砚换了一次药。她指尖的青芒轻轻掠过伤口,带着草木的灵气,让沈砚觉得肩头的疼痛又减轻了不少。换完药,她收拾好东西,对沈砚说:“你今晚就睡东厢房吧,里面收拾干净了,被褥都是晒过的。”“多谢姑娘费心。”沈砚起身道谢,目光里满是感激。
夜色渐深,竹林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沈砚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脑海里反复回放着今日的种种,既有竹屋的安宁,也有对未来的忧虑。不知过了多久,他肩头的伤口忽然传来一阵剧痛,疼得他猛地睁开眼,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咬牙想忍住,却还是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随即房门被推开一条缝,苏晚端着一盏油灯站在门口,轻声问道:“沈公子,你是不是伤口疼得厉害?”
沈砚有些意外:“姑娘还没睡?”“我听到动静了。”苏晚走进来,将油灯放在床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这是止痛的药膏,我给你再涂一次。”
她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解开他肩头的布条,动作轻柔得像是怕弄疼他。油灯的光晕映在她脸上,让她的眉眼显得格外温柔。沈砚看着她专注的模样,心头一热,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涂完药,苏晚刚收拾好东西,忽然听到院外传来一声轻微的异响,像是有人踩断了枯枝。她脸色微变,对沈砚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尖悄然泛起青芒。
两人屏住呼吸,静静听着院外的动静。片刻后,又传来几声细碎的脚步声,似乎正朝着竹屋的方向靠近。沈砚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们还是找来了。
苏晚压低声音:“别怕,有我。”她起身走到窗边,透过窗缝往外看,隐约看到几道黑影在竹林边缘晃动,身上带着凌厉的气息。她指尖快速捻诀,院中那些晾晒的草药忽然无风自动,藤蔓悄悄缠绕上篱笆,形成一道隐蔽的屏障。
“是冲我来的。”沈砚低声说道,语气里满是愧疚,“连累姑娘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苏晚回头看他,眼神坚定,“你先躲起来,我去看看。”
不等沈砚回应,她便吹灭油灯,身影如轻烟般掠出房门,指尖的青芒在夜色中若隐若现。沈砚看着她的背影,心头既焦急又感激,他握紧拳头,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肩头的疼痛牵扯得动弹不得。
院外,黑影已经逼近篱笆,正是追杀沈砚的李校尉等人。苏晚站在院中,神色平静:“不知各位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李校尉打量着眼前的姑娘,见她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身上却透着一股异样的气场,不由冷笑道:“我们是来找人的,一个穿青衫的书生,想必姑娘见过吧?识相的就把人交出来,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
苏晚淡淡道:“我这竹屋从未招待过什么书生,各位怕是找错地方了。”
“敬酒不吃吃罚酒!”李校尉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挥手道,“给我搜!”
几名手下立刻冲了上去,却被院中突然疯长的藤蔓缠住了腿脚,摔了个四脚朝天。李校尉见状,脸色一变:“你竟敢用妖术!”
苏晚指尖青芒更盛:“这是山野草木的灵气,不是什么妖术。各位再不离开,休怪我不客气了。”
李校尉又惊又怒,却也看出苏晚不好对付,只好咬牙道:“撤!”他不甘心地瞪了苏晚一眼,带着手下狼狈地退入竹林。
苏晚看着他们消失的背影,才松了口气,转身回到屋内。沈砚坐在床上,眼中满是震惊与感激:“多谢姑娘相救。”
“没事就好。”苏晚笑了笑,脸上却难掩疲惫,“他们应该不会轻易再来了,你安心睡吧。”
沈砚看着她,心头百感交集。他知道,自己欠这个姑娘的,越来越多了。
夜色再次恢复宁静,可两人都明白,这份安宁,或许只是暂时的。竹林深处,危机仍在潜伏,而他们的命运,早已在这场雨中初遇里,紧紧交织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