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微是被楼下的豆浆叫卖声吵醒的。
天刚蒙蒙亮,灰蓝色的光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钻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她揉了揉眼睛,起身时才发现自己昨晚就蜷在衣柜前的地板上睡着了,怀里还抱着那个铁盒——盖子没完全扣紧,蓝布的一角露在外面,像片被风吹落的碎云。
她把铁盒放回顶层,踩着小凳子往上够时,膝盖不小心撞到了衣柜的木板,发出“咚”的一声轻响。这声响在安静的清晨里格外清晰,惊得她手一抖,铁盒差点掉下来。她赶紧稳住,指尖再次碰到那块蓝布,突然想起什么,把布掀开,在铁盒的角落里摸了摸——果然,藏着一封没拆的信。
信封是米白色的,和襁褓的颜色一样,右上角贴着一张小小的月亮邮票,是她去年在邮局特意挑的。收信人那一栏,她只写了“林月亮收”,字迹娟秀,带着点当时的雀跃——那时候她刚给孩子取好名字,总觉得有好多话要跟她说,就买了信封和邮票,想等她出生后,把这封信塞在她的襁褓里。
可后来,信没来得及写,月亮也没来得及看。
林微把信捏在手里,信封已经有些潮了,是阳台的湿气渗进去的。她坐在小凳子上,指尖摩挲着信封上的字迹,突然想起那个写信用的夜晚——也是这样的清晨,天刚亮,她坐在阳台的小桌子前,阳光透过纱窗落在信纸上,暖烘烘的。她握着笔,却迟迟没落下,总觉得不管写什么,都不够表达心里的欢喜。
她想写:月亮,妈妈昨天给你买了小奶瓶,粉粉的,上面有小兔子;想写:月亮,楼下的老槐树开花了,香得很,等你出来,妈妈带你去摘;还想写:月亮,妈妈有点怕,但一想到你,就什么都不怕了。
可笔在纸上悬了很久,最终只写了一句话:“月亮,妈妈等你。”
然后她把信折好,塞进信封,贴好邮票,藏在了铁盒的角落——她想等月亮出生那天,当着她的面,把这封信拆开,念给她听。
现在,这封信还躺在她的手里,像一个没说出口的承诺,被时光裹上了一层薄薄的灰。
她起身走到阳台,推开窗户,清晨的风涌进来,带着点凉意,吹得她额前的碎发飘起来。楼下的早餐摊已经支起来了,蒸笼里冒出的白气裹着豆浆的香味,飘到了三楼的阳台。卖豆浆的大爷骑着三轮车,嗓子洪亮:“热豆浆——刚磨的热豆浆嘞!”
林微靠在阳台的栏杆上,把信举起来,对着刚亮起来的天看了看。信封里的信纸被风吹得轻轻鼓起来,像有只小手在里面轻轻推着。她想起手术前的那个晚上,她也是这样靠在阳台的栏杆上,摸着鼓起来的小腹,跟月亮说:“明天妈妈就要见你了,你要乖一点,别让妈妈太疼。”
那时候的风也像今天这样,带着点凉意,却吹得人心里暖烘烘的。她甚至能想象出月亮的样子——肯定有一双圆圆的眼睛,像天上的月亮,皮肤白白的,像刚剥壳的鸡蛋,哭起来的时候,声音软软的,像小猫叫。
可现在,阳台的栏杆还是那个栏杆,风还是那个风,只是她的肚子空了,怀里的信也没了收信人。
她把信塞进衣兜,转身走进厨房。锅里的水还没开,她坐在小凳子上,看着灶台上的火苗,突然想起昨天在超市看见的孕妇奶粉——货架上的奶粉罐还是那么多,只是她再也不会停下来挑了。她记得当时挑奶粉的时候,旁边有个准妈妈,肚子比她还大,正拿着手机给肚子里的孩子听音乐,脸上笑盈盈的:“宝宝,听见没?这是小星星,以后妈妈天天唱给你听。”
那时候林微也拿出手机,搜了一首《小星星》,贴在肚子上,轻声唱:“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肚子里的月亮好像听见了,轻轻踢了她一下,像是在回应。
水开了,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林微才回过神,赶紧把水壶提起来。热水倒进杯子里,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眼睛。她从衣兜里掏出那封信,放在桌子上,看着信封上的“林月亮收”,突然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像碰着一个易碎的梦。
“月亮,”她轻声说,“妈妈今天给你煮了豆浆,热乎的,你要是在,肯定喜欢。”
风从阳台吹进来,掀起信纸的一角,露出里面那句“月亮,妈妈等你”,在热气里轻轻晃动,像一句被时光遗忘的悄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