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邪醒来的时候,天是灰的。
沙海的尽头,风卷着残阳像一把钝刀,割得他眼皮发疼。他记得自己是在古潼京的地下墓道里,触动了某块青铜壁,然后——
然后就是一阵天旋地转。
他低头,发现自己穿着一身旧布衣,脚上是纳底布鞋,手里还攥着一只……纸鸢?
纸鸢糊得粗糙,竹篾却排得紧密,像极了一种执拗的坚持。吴邪怔怔地看了几秒,脑子里嗡嗡作响——他明明穿着冲锋衣,背着防水包,怎么一转眼就换了装束?
更诡异的是,四周不再是幽暗的墓道,而是一片无边黄沙。夕阳挂在天边,像被谁咬了一口的咸蛋黄,随时会滴出油来。
“你是谁?”
一个孩子的声音,冷得像夜里的刀。
吴邪回头,看见一个瘦小的男孩站在沙丘上,黑发微卷,眼神深得像井。那张脸——他几乎窒息。那是张起灵,小时候的张起灵。
“我……”吴邪张了张嘴,喉咙发干,“我叫吴邪。”
男孩皱了皱眉,像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却又像在某个梦里听过。他不说话,转身就走。吴邪下意识跟了上去,脚踩在沙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像有人在背后嚼骨头。
“这是哪?”他问。
男孩头也不回:“青铜门外。”
吴邪心里“咯噔”一下。青铜门?他回头望去,果然在沙丘尽头看见一道残破的青铜巨门,门缝漆黑,像巨兽微启的牙关。那就是他方才跌出的地方?
“你叫什么?”吴邪试探。
男孩停步,侧脸被夕阳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声音却冷:“阿坤。”
阿坤?吴邪愣住。原来在这个时间线里,他还没有被正式冠以“张起灵”的“灵”字。吴邪心里发苦,轻轻喊了一句:“阿坤。”
男孩皱了皱眉,似乎对这个称呼并不满意,却也没有反驳。
日头西斜,沙丘顶端被染成血色。吴邪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他尴尬地笑笑:“有吃的吗?”
阿坤盯了他几秒,转身继续走,只丢下一句话:“跟上,别乱看,也别乱问。”
吴邪如蒙大赦,抓起纸鸢追了上去。他忽然觉得,所谓宿命,大概就是在最荒凉的岁月里,与最熟悉的人重新相识。
......
张家古楼外的营地,篝火燃得噼啪作响。
吴邪捧着粗瓷碗,小口喝黍米粥,一边偷瞄对面的孩子。阿坤正用匕首削木枝,动作熟练,神情专注。火光映在他脸上,照出睫毛投下的阴影,也照出他眼角一道细小的划痕。
“疼吗?”吴邪忍不住问。
阿坤摇头,把削好的木枝递给他,是一支粗糙的箭杆。吴邪怔住:“给我的?”
“纸鸢骨架断了,可以换上。”男孩淡淡地说。
吴邪心里“咚”地一声,像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他低头摆弄纸鸢,指尖却有些发抖。阿坤起身去添柴,背影被火光拉得细长,吴邪忽然生出一种错觉——那好像是一棵还很稚嫩,却拼命向上生长的树。
夜里,沙漠寒气逼人。吴邪蜷缩在破毯里,仍觉得冷风往骨缝里钻。迷迷糊糊间,他感到有人把一条稍厚的毡子搭到自己身上。他睁眼,看见阿坤半跪在旁边,替他掖好毡角。
“别冻死。”男孩低声说,呼吸里带着孩童特有的清冽。
吴邪鼻尖发酸,想开口道谢,阿坤却已退回火堆另一侧,抱膝而坐,像守着什么易碎的瓷。
星空低垂,璀璨得近乎不真实。吴邪在毡子下握紧那只纸鸢,心里默默发誓:既然来了,他就不会让这个孩子再走原本那条孤独的路。
......
第二天黎明,吴邪被一阵嘈杂惊醒。
营外立着七八个黑衣人,袖口绣着张家暗纹。为首的中年男子面容冷峻,目光扫过吴邪,带着审视:“外乡人?”
吴邪心里“咯噔”一下,正欲解释,阿坤却挡在他面前,声音不高,却异常坚定:“他是我捡回来的,有权处置。”
中年男子挑眉:“你可知私留外人在营地,该受什么罚?”
阿坤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紧:“我担。”
短短两个字,让吴邪胸口像被重锤击中。他看着只及自己肩高的男孩,忽然明白,张起灵的保护欲与生俱来,哪怕此刻他还那么小。
中年男子冷哼,挥手示意手下退开:“三日后族审,若他通不过,就按规矩——”他做了个抹脖的动作,转身离去。
营地重归寂静,只余风声呼啸。吴邪苦笑:“给你添麻烦了。”
阿坤摇头,抬眼看他,眸色深得像两口古井:“你不会死。”
吴邪心头猛地一颤,像被什么滚烫的东西击中。他想开口,阿坤却已转身,只留给他一个瘦削却挺拔的背影。
风沙掠过,吹得两人衣角猎猎作响。吴邪忽然伸手,揉了揉男孩的发顶:“那就说定了,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阿坤僵了僵,却没有躲开。晨曦自云层间漏下一缕,落在两人脚边,像一条细长的金线,把命运悄悄缝在一起。
——沙海残梦,梦醒时分,才知初见已是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