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门后,是比夜色更浓稠的黑暗。
吴邪被带往一处石室,墙壁渗着水汽,火把摇曳,映出他脚下蜿蜒的血迹——不知是前任受审者留下,还是故意用来威慑新人。
张起灵不能跟进,只能留在门外。临别时,他忽然伸手,把一把细小的青铜钥匙塞进吴邪掌心,低声道:"东墙第三块砖。"说完,就被护卫拖走。吴邪甚至来不及问那钥匙能开哪一扇门,只能在心底反复默念:东墙第三块砖。
石室中央摆着一只半人高的铜鼓,鼓面蒙的是暗褐色兽皮,看起来年代久远。为首的黑衣人敲鼓三下,声音沉闷,却震得胸腔发麻。
"外族人,报上名。"
"吴邪。"他尽量让声音平稳。
"身份?"
"......迷路商客。"他临时编了个借口。
周围响起低低的嗤笑。黑衣人抬手,笑声顿止:"张家不欢迎谎言。第一审——'辨血'。"
所谓辨血,是要在滚烫的油锅里捞出刻有"张"字的铜币。若手被炸伤,即视为"血不纯",当场处死。吴邪心底一凉——他虽不是娇生惯养,但也没练过下油锅。
火塘被推到面前,油面翻滚,热浪扑面。吴邪咬牙,正欲伸手,余光却瞥见东墙第三块砖——那里有道极细的缝隙。他心念电转:钥匙!
就在指尖即将触油的一瞬,他假作脚滑,整个人扑向火塘,趁慌乱把钥匙插入砖缝轻轻一拧。"咔哒"一声极轻,砖块松动。吴邪顺势翻滚,避开油锅,也顺势把砖块顶出一道暗格。
里面赫然是一截乌金细链,链头坠着薄刃。吴邪来不及思考,抓住细链猛地一甩,薄刃划破空气,"叮"地击中铜鼓。鼓面兽皮本就老化,被劲风一震竟裂开,发出哑闷撕裂声。
众人惊愕间,吴邪已借力跃起,把细链缠住横梁,荡到石室半腰,再翻身落地,动作一气呵成——其实得感谢大学时苦练的攀岩,没想到今日救命。油锅被鼓皮碎片溅起星点油花,落在火塘"嗤嗤"作响,却再无人敢笑。
黑衣人眯眼:"有点本事。第二审——'辨心'。"说罢击掌,石壁升起一排黑笼,笼里关着龇牙咧嘴的沙狼。铁栏开启,三头狼扑出,直取吴邪咽喉。
吴邪心里把张起灵全家问候个遍——不是怨那孩子,而是恨自己拖累对方。可生死关头,他只能握紧乌金链。薄刃破风,第一头狼颈侧溅血;他旋身侧踢,第二头狼撞墙哀嚎;第三头狼却狡猾地绕后,尖牙已触及他后颈。
"噗——"一枚石子破空而来,正中狼眼。沙狼惨叫翻滚,吴邪趁机补刃。石室门口,一个小小的身影收手,指间还残留弹石的红痕。
"张——坤!"黑衣人怒喝,"你擅闯族审?"
张起灵不答,只一步步走到吴邪身畔,与他并肩。少年身形尚单薄,却像一柄未出鞘的剑,锋芒暗隐。他抬眼,声音不高,却足够让所有人听见:"他通过。'辨血'未伤,'辨心'未惧。剩下'辨魂',我来陪他。"
辨魂,是最玄的一关——需饮"离魂汤",在幻境里守住本心不迷。通常受审者单独喝下,旁人不得干预。如今张起灵却提出同饮,无疑是把命绑在一起。黑衣人冷笑:"你可知后果?"
"知道。"张起灵淡淡道,"他死,我陪他死;他疯,我陪他疯。"
吴邪心头猛地一颤,像被什么滚烫的东西击中。他想开口拒绝,却被张起灵悄悄握住手腕,那掌心仍带孩童的细瘦,却传达着不容拒绝的执拗。
离魂汤端上,呈琥珀色,气味微甜。两人对视一眼,同时举杯饮尽。药液入喉,吴邪只觉天地旋转,火光、石室、人群,皆化作碎片——
......
再睁眼,他站在瓢泼大雪里。
四周白茫茫,唯有远处一株枯梅,枝桠横斜,红得刺目。雪地上,小小的脚印一路蜿蜒,通向未知。吴邪心知是幻境,却觉胸口闷痛——那脚印,分明是张起灵的。
他循迹前行,雪没过膝,寒意透骨。不知走了多久,脚印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滩暗红,血一样晕开。吴邪心慌,大喊:"阿坤!"无人回应,只有雪片砸进喉咙,冷得生疼。
忽然,枯梅后转出一个人影,是少年张起灵,却只到吴邪腰高。他赤足站在雪里,脚面被冰划得血肉模糊,却仍一步步走向吴邪,眼神空洞:"你骗我。你说不会走。"
吴邪喉咙发涩,想解释,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张起灵伸出手,指尖冰凉:"留下来,或者带我走。"
雪更大了,天地苍茫。吴邪知道,这是幻境对他"心鬼"的拷问——他害怕再失去,害怕背负不起别人的命运。可他更怕眼前这个孩子,真的永远被留在雪原。
他咬牙,握住那只小手:"我带你走。"
话音落下,雪境崩裂,成片白幕坠落,露出其后幽暗的石室。吴邪猛地睁眼,胸口剧烈起伏,手中仍紧攥张起灵的手腕——不,不知何时已变成十指交扣。
对面,张起灵也缓缓睁眼,额上全是冷汗,却在确认吴邪无恙后,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黑衣人脸色难看,半晌才挥手:"辨魂通过。"
铜鼓再响,石门开启。吴邪脚下一软,差点跪倒,被张起灵一把托住。两人踉跄走出石室,外头夜已深沉,星子低垂,像无数冷眼。
直到转过回廊,确定无人尾随,吴邪才靠着墙滑坐,大口喘气:"......谢谢。"
张起灵摇头,忽然伸手,用袖子去擦他额头的血痕——那是之前被狼爪划破的。动作笨拙,却极轻,仿佛怕碰碎什么。吴邪愣住,胸口又涌起那种奇怪的滚烫。
"你干嘛对我这么好?"他半开玩笑,"不怕我真是坏人?"
张起灵垂眼,声音低哑:"你说要带我走。"顿了顿,补充,"在雪里。"
吴邪一震——原来幻境里,他们看到彼此的"心鬼",也听见彼此的承诺。
夜风穿过回廊,卷起两人衣角。张起灵仍半跪在他跟前,眼角被灯火映出一点湿润的光,像冰面初融。吴邪心口莫名发软,伸手揉了揉那头黑发:"傻瓜,那是幻境。"
"可你说了。"张起灵抬眼,一字一句,"我当真。"
吴邪忽然说不出话。廊檐上,积雪被风刮落,"簌簌"地砸在脚边,像一场迟到的回声。他意识到,从这一刻起,他们之间有什么东西悄然生根,再无法拔去。
——雪落无声,却在心底,砸出最响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