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是从脚底心钻上来的，像一条滑腻的蛇，顺着脊椎骨慢慢爬到后颈。林野端着那碗乌漆嘛黑、散发着浓郁苦涩气味的药汁，站在沈墨渊卧室那扇厚重的实木门前，觉得自己像个等待行刑的囚犯。
这间位于别墅三楼主卧的走廊，铺着柔软得能陷进脚踝的波斯地毯，两侧墙壁上挂着价值不菲的抽象画，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昂贵香料和消毒水混合的、令人窒息的安静。可这一切的奢华，都化解不了那扇门后透出的、无形的压力。
林野，二十四岁，前“西街野哥”，如今是这显赫沈家名义上的少奶奶，实际上的高级护工，兼出气筒。
她深吸了一口气，这口气吸得又深又慢，带着她当年在巷口跟人茬架前的狠劲。可这里没有板砖和钢管，只有手里这碗滚烫的、据说能吊着那位沈大少爷命的药。她空有一身力气，却只能用来端稳这个瓷碗，不能砸，不能泼，甚至不能洒出一滴。
“咔哒。”
她推开门，更浓的药味混杂着一丝清冷的雪松香气扑面而来。房间极大，装饰是极简的冷色调，巨大的落地窗帘紧闭，只留一盏床头灯，在昏暗的光线中勾勒出一个靠在床头的身影。
沈墨渊。
即使病骨支离，这个男人也依旧好看得具有攻击性。脸色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衬得眉眼愈发漆黑深邃，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下颌线绷得像一把锋利的刀。他穿着丝质睡衣，外面随意披了件深灰色开司米羊绒衫，膝盖上放着一台超薄的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冷光映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听到动静，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林野放轻脚步，把药碗放在床头柜上，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该吃药了。”
没有回应。只有他敲击键盘的轻微嗒嗒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这种无视，比直接的责骂更让人难堪。林野攥了攥垂在身侧的手，指关节有些发白。她想起嫁过来这半年，每一天都是在这种冰冷的空气里浸泡着。这个男人对她，从来只有两种态度：无视，或者刻薄的挑剔。
她有时候甚至恶毒地想，他这病，怎么就没能把他那张损人的嘴一起带走？
耐心告罄。林野提高了音量，带着她固有的、没那么容易磨平的棱角：“沈墨渊，吃药了。凉了药效就差了。”
敲击键盘的声音戛然而止。
沈墨渊终于抬起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看向她，里面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片荒芜的冷漠。“滚出去。”
三个字，像冰锥子，又冷又硬。
林野的火气“噌”地一下就顶到了天灵盖。她当年在西街混的时候，谁敢这么跟她说话？可一想到躺在医院等着救命钱的弟弟，想到那个把她像丢垃圾一样丢到这里来的林家，她硬生生把这口气咽了回去，咽得喉咙发痛。
“我是你的妻子，照顾你是我的责任。”她说出这句话，自己都觉得讽刺。妻子？他们连结婚证都是管家去办的，婚礼更是没有。她不过是一件被贴上“沈太太”标签，送进这栋豪华牢笼的货物。
沈墨渊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妻子？”他重复了一遍，语调轻慢，“林野，你和你背后的人，打什么主意，你我心知肚明。不用在这里扮演贤妻良母，我看着恶心。”
他目光下移，落在那个白瓷药碗上，忽然抬手，用指尖碰了碰碗壁。
“太烫。”他冷冷地说，“你想烫死我，好早点继承遗产？”
这纯粹是找茬。药是温的，她试过。
林野的耐心彻底耗尽。她可以忍受无视，但无法忍受这种蓄意的羞辱。她往前一步，声音也冷了下来：“沈墨渊，你适可而止。这药是医生开的，温度也是按规矩来的……”
她的话没说完。
因为沈墨渊突然动了。
他不是大声斥骂，也没有暴跳如雷，只是用一种近乎优雅的、却带着十足厌烦的动作，手臂一挥——
“哐当！”
清脆的碎裂声炸响了房间的死寂。
那只昂贵的白瓷药碗，连同里面乌黑的药汁，被狠狠地扫落在地毯上。深色的药渍迅速洇开，像一朵丑陋的、绝望的花。碎裂的瓷片飞溅开来，有一片甚至擦着林野的拖鞋边掠过。
“我说，太烫。”沈墨渊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只是拂掉了一粒灰尘，“重新熬。”
林野僵在原地，浑身血液似乎都冲到了头顶，又瞬间冷却。她看着地上那片狼藉，看着男人那张冷漠到极致的脸，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交织着，几乎要将她撕裂。她真想冲上去，揪住他的衣领，把他从那张床上拖下来，让他也尝尝被人肆意践踏的滋味！
但她不能。
她只是死死地咬着下唇，直到口腔里弥漫开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微弱的、几乎被忽略的存在感，吸引了林野眼角的余光。
她猛地转头，看向卧室门边。
那里，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是星宝。
沈墨渊的命根子，那个三岁的孩子。她穿着柔软的白色睡裙，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半旧的小熊玩偶，赤着脚，安静地站在门边的阴影里。她太小了，又太安静，像一只容易受惊的小动物。
孩子什么时候来的？看到了多少？
星宝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没有害怕，没有哭泣，甚至没有好奇。只有一种近乎空洞的平静。那双和沈墨渊极为相似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静静地望着地上的碎片，又缓缓抬起，看向林野，最后，目光落在床上的沈墨渊身上。
沈墨渊也看到了女儿。
那一瞬间，林野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那个男人眼中冰封般的冷漠，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了，虽然依旧谈不上温暖，却变得……柔和了许多？甚至还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紧张？
“星宝，”沈墨渊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完全没有了刚才的刺骨寒意，“怎么过来了？爸爸没事。”
他甚至还试图扯出一个安抚的笑，但那笑容在他苍白的脸上显得有些生硬。
星宝没有回答，只是抱着小熊，一步步慢慢地走到床边，无视了地上的狼藉。她伸出小手，轻轻拉住了沈墨渊垂在床边的手指。
那一刻，沈墨渊周身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暴戾气息，彻底消散了。他任由女儿拉着，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柔软的手背。
林野看着这一幕，心里说不出的怪异。这个暴君，竟然也有这样的一面？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她站在原地，像个多余的、可笑的背景板。怒火和委屈被这突兀的温情场面堵在心里，无处发泄。她深吸一口气，认命般地蹲下身，准备收拾地上的碎片。
眼不见为净。赶紧收拾完，离开这个让人窒息的地方。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片最大的碎瓷时，异变发生了——
毫无征兆地，几行闪烁着微光的、仿佛由光线构成的文字，突兀地出现在她的视野正前方，如同电影银幕上的字幕，缓缓飘过：
【哦豁！开局就是名场面！病娇霸总在线砸碗！】
【野哥忍住！别动手！想想你的主线任务！】
【啊啊啊我女星辰宝宝来了！好乖！表情好让人心疼！】
【赌五毛，这药里肯定有问题，沈总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新人提问，这个后妈真的是混混吗？看起来好憋屈啊……】
林野的动作瞬间僵住，瞳孔猛地收缩。
她保持着蹲姿，手指悬在半空，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
文字……还在？不是幻觉？
她猛地抬头，看向床上的沈墨渊，他正低头看着女儿，侧脸线条柔和。她又看向星宝，孩子依旧安静。他们……似乎完全看不到这些诡异的文字！
怎么回事？！
是长时间精神压抑出现的幻觉？还是……撞鬼了？！
林野的心脏骤然狂跳起来，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头顶，比这房间里的冷气更甚。她用力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清晰的痛感传来，但那些飘过的文字，不仅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多，越来越快：
【野哥懵圈的样子好可爱！】
【提示：注意沈总的眼神变化，他对女儿和对别人完全是两副面孔！】
【盲猜后妈要开始逆袭了！坐等打脸！】
【这家庭氛围太压抑了，心疼我女星宝要在这种环境长大。】
这些文字……好像在评论着刚刚发生的一切？甚至……在预测未来？“野哥”？是在叫她吗？这个陌生的称呼，却奇异地勾起了她心底某种被压抑已久的东西。
“还愣着干什么？”
一个冰冷的声音打破了林野的混乱思绪。沈墨渊不知何时又抬起了头，看着她，眼神恢复了惯有的疏离和不耐，仿佛刚才对女儿的温和只是她的错觉。
“把这里收拾干净。”他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然后，去重新熬药。”
林野猛地回神。
她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翻腾的惊骇与混乱，快速地将地上的碎片捡进托盘里。那些光怪陆离的文字还在她眼前飘，像一群挥之不去的萤火虫，不，是像一群窥探的眼睛。
她端着盛满碎瓷的托盘，几乎是踉跄着退出了那间卧室。
厚重的房门在她身后关上，隔绝了里面的“父慈女孝”，也仿佛暂时隔绝了那个令人窒息的世界。但她知道，有些东西，从那一刻起，已经彻底不一样了。
走廊里依旧寂静，昂贵的地毯吞噬了她的脚步声。
林野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她抬起手，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那些诡异的文字仿佛还在视网膜上残留着光影。
“野哥……逆袭……主线任务？”
她低声咀嚼着这几个陌生的词汇，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恐惧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的情绪，在她沉寂已久的心底，悄然破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是诅咒，是幻觉，还是……一种她无法理解的预示？
而那个被称为她“女儿”的、过分安静的孩子，和那个翻脸比翻书还快的男人，这个看似固若金汤的沈家，背后究竟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林野站直身体，望向走廊尽头那扇透进些许天光的窗户，眼神一点点变得锐利起来。
这潭死水，似乎要起波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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