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天域,万宝仙山。
今日正是百年一度的万宝大会。群仙悬浮,剑光如雨。各色飞舟楼船停泊云海,旌旗招展,遮蔽半空。修士往来,声浪嘈杂,空气中弥漫着丹药的清香、灵材的异味,还有若有若无的宝光波动。
楚云舟站在一座最高的白玉展台上,身穿流云暗纹锦袍,腰缠蹀躞带,上面挂满了各式小巧的玉佩、金环,皆是气息不凡的微型法器。他面容俊朗,眉眼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傲气与跳脱。他是天工坊少主,修真界年轻一代最负盛名的炼器天才。
他面前悬浮着一套七柄的湛蓝色飞剑,剑身如水,寒气逼人。他手指轻点,七剑嗡鸣,瞬间化作一道游龙般的剑光,在空中穿梭不定,轨迹玄奥。
“此乃‘北斗寒光阵剑’,一套七柄,分则为上品灵器,合则成简易剑阵。金丹初期修士持之,可敌金丹中期。”楚云舟声音清朗,带着自信,“此剑熔炼,掺入了三两北极玄冰魄,更以我天工坊秘传‘千叠锻灵诀’捶打九百九十次,方成此形。”
台下响起一片赞叹。不少老辈修士抚须点头,年轻修士则目露羡慕。
“楚少主炼器之能,果然青出于蓝!”
“天工坊底蕴深厚,此子前途不可限量啊!”
楚云舟嘴角微翘,显然极为受用。他目光扫过台下,看到了几位宿敌宗门的弟子那复杂的眼神,心中更是快意。他喜欢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喜欢听这些赞誉之声。
展示完毕,他收起阵剑,拱手道:“诸位道友,此套阵剑,换一块‘星辰泪金’,或者等价的水、金属性顶级灵材。”
台下议论纷纷,有人心动,开始传音报价。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阴冷的声音响起:“楚少主,听闻你三年前炼制出了一件半仙器级别的护心镜,名为‘琉璃造化盏’,能挡元婴初期修士全力一击,不知可否让我等开开眼界?”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说话者是一个身穿黑袍的老者,面容枯槁,眼神锐利,气息晦涩,竟是元婴初期修为。他身边还站着几名同样打扮的修士,沉默不语,气息联成一片,给人以沉重的压力。
楚云舟眉头微皱,认出这老者是近些年崛起的一个神秘宗门“幽影阁”的长老,此阁行事诡秘,与天工坊素无往来,甚至有些小摩擦。
“原来是幽影阁的墨长老。”楚云舟不卑不亢,“琉璃造化盏乃家父所赐护身之宝,并非小子炼制,不便轻易示人。”
墨长老嘿嘿一笑,声音沙哑:“是不便,还是不能?听闻那造化盏早已在少主体内温养,与道基相连,何不祭出,让我等见识一下天工坊的镇坊之宝?”
这话语带着一丝挑衅,台下气氛微微一滞。
楚云舟年轻气盛,受不得激,尤其对方质疑的还是他引以为傲的家族至宝。他脸色一沉:“墨长老这是何意?莫非怀疑我天工坊造假不成?”
“不敢。”墨长老皮笑肉不笑,“只是好奇罢了。既然少主不愿,那便作罢。”
他虽如此说,但那眼神中的意味,却让楚云舟心头火起。周围的目光也变得有些异样。
楚云舟冷哼一声:“也罢,便让你见识一下!”
他不再犹豫,手掐法诀,低喝一声:“盏来!”
刹那间,他胸口灵光暴涨,一面巴掌大小、形如莲盏、通体琉璃剔透的宝镜虚影浮现而出,镜面光华流转,隐隐有大道符文沉浮,散发出强大而稳固的防护气息。宝光映照下,他整个人都显得庄严了几分。
台下再次响起惊呼。
“果然是半仙器!”
“此等宝光,做不得假!”
墨长老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异彩,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楚云舟见震慑住对方,心中得意,正要收起宝镜。
异变陡生!
就在琉璃造化盏光华最盛,与楚云舟道基联系最为紧密的刹那,墨长老身后那几名一直沉默的修士突然同时出手!
他们每人手中都抛出了一枚漆黑的骨钉,骨钉上刻满了扭曲的符文,散发出浓郁的死寂与破灭气息。
“灭神钉!?”有见识广博的老修士失声惊呼。
那六枚灭神钉速度快得超出常理,并非射向楚云舟本人,而是射向了他周身六个不同的方位,组成一个诡异的阵法。阵法一成,一股无形的力场瞬间笼罩展台,隔绝内外,连空间都似乎凝固了。
楚云舟脸色剧变,想要催动琉璃造化盏防御,却发现自己与法宝之间的联系竟被那力场大幅削弱,运转滞涩。他周身灵力也如同陷入泥沼,难以调动。
“你们敢!”他怒吼,强行催动金丹,身上宝衣绽放光华,数件护身玉佩同时炸开,形成层层光罩。
但为时已晚。
墨长老狞笑一声,枯瘦的手掌一翻,掌心多了一面布满裂纹的青铜小镜。他对着楚云舟,将镜面一晃。
一道灰蒙蒙、毫不起眼的镜光射出,无视了楚云舟布下的层层防御光罩,直接照在了他胸口那尚未完全收起的琉璃造化盏虚影上。
“咔嚓——”
一声清脆至极的碎裂声,响彻在骤然安静的万宝仙山。
楚云舟胸口的琉璃造化盏虚影,如同被重击的琉璃,瞬间布满了裂纹,然后“嘭”的一声,彻底崩碎!化为点点流光,消散在空中。
“噗!”
楚云舟如遭雷击,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血液中竟夹杂着内脏的碎片。他感觉自己的金丹在瞬间出现了无数裂痕,原本澎湃的灵力如同决堤的江河,疯狂外泄。那与他性命交修的本命法宝被毁,直接重创了他的道基!
他眼前一黑,从半空中栽落下去,重重砸在白玉展台上,将那坚硬的白玉都砸出了蛛网般的裂痕。
“少主!”
天工坊的护卫们这才反应过来,目眦欲裂,纷纷怒吼着冲上前。但幽影阁众人一击得手,毫不停留,墨长老收起青铜古镜,捏碎一枚符箓,黑光一闪,几人便已消失在原地,只留下猖狂的大笑。
“天工坊少主,不过如此!这琉璃造化盏,我幽影阁收下了!哈哈哈哈哈……”
混乱,彻底的混乱。
万宝大会被迫中断。天工坊的随行长老迅速检查了楚云舟的伤势,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道基破碎,金丹濒毁,修为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跌落。从金丹中期,跌落到金丹初期,再到筑基圆满……最终,稳定在了炼气三、四层的样子,而且气息还在不断衰弱。
完了。天工坊百年不遇的天才,完了。
消息像风一样传开。有人叹息,有人幸灾乐祸,更多人则是震惊于幽影阁的胆大妄为和那诡异的手段。
楚云舟醒来时,已是在返回天工坊的飞舟上。他躺在柔软的锦榻上,身体却感觉如同被掏空,虚弱得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困难。丹田处传来阵阵撕裂般的剧痛,那里原本金光灿灿、鸽卵大小的金丹,如今只剩下一个布满裂痕、黯淡无光的虚影,仿佛随时都会彻底消散。
他尝试运转家传功法《天工宝录》,但灵气刚一入体,就引得丹田剧痛,那裂痕金丹一阵晃动,好不容易汇聚的一丝灵气又溃散开来。
“呃……”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舟儿,你醒了?”一个充满疲惫和痛惜的声音响起。是他的父亲,天工坊坊主楚震岳。这位平日里威严的元婴大修士,此刻眼中布满了血丝,面容仿佛苍老了十岁。
“爹……我的修为……”楚云舟声音沙哑干涩。
楚震岳沉默了片刻,艰难地开口:“道基受损太重,琉璃造化盏被毁,反噬之力几乎震碎了你的金丹。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修为,怕是……难以恢复了。”
尽管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父亲宣判,楚云舟还是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失去了颜色。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
曾经的天之骄子,转眼间沦为连普通凡人都不如的废人。这种落差,比杀了他还难受。
回到天工坊后,楚云舟的处境每况愈下。
最初,还有不少长老、同门前来探望,送上丹药,言语安慰。但随着时间推移,确定他道基已毁,再无修复可能后,来看他的人越来越少。坊内资源也开始向他倾斜,原本属于他的那份丰厚供给被大幅削减,换成了最低等的丹药和灵石。
他甚至能听到门外弟子们的窃窃私语。
“可惜了,楚师兄当年何等风光……”
“道基都毁了,这辈子算是完了,还占着那么多资源作甚?”
“听说坊主正在物色新的少主人选了……”
“嘘,小声点……”
世态炎凉,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往日的巴结奉承,变成了如今的冷漠甚至轻视。
这一日,楚震岳将他唤至书房。书房内还有几位坊内实权长老。
“舟儿,”楚震岳的声音带着一丝沉重,“你的情况,坊内诸位长老已商议多次。道基之伤,非寻常丹药能治,或许……只有传说中的‘九转还魂草’或‘九天息壤’这等神物,才有一线生机。”
一位面容古板的长老接口道:“少主,并非我等不愿尽力。只是这等神物,缥缈难寻,即便倾尽我天工坊之力,也未必能求得。如今坊内事务繁多,各处产业也需资源维持……你继续留在坊内,于你修为无益,反而可能因心境落差,郁结于心,加重伤势。”
楚云舟低着头,双手在袖中紧紧握拳,指甲掐进了肉里。他明白这话的意思。
另一位长老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些:“云舟,不如你先离开坊内,找个清净之地休养。坊内会给你准备一份盘缠和一些低阶丹药。或许……在外游历,另有机缘也说不定。”
这是委婉的驱逐。一个废掉的少主,对宗门而言已是负担。
楚震岳看着儿子消瘦苍白的脸,眼中痛色更深,但他身为坊主,必须考虑整个宗门的利益。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化作一声长叹:“舟儿,爹……对不住你。”
楚云舟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白。他缓缓跪下,对着楚震岳磕了三个头。
“父亲保重。孩儿……今日便下山。”
他没有再看那些长老一眼,起身,接过父亲递过来的一个低级储物袋,转身走出了书房,走出了那座他生活了二十多年、曾经承载了他无数荣耀与梦想的天工坊。
山门外,云雾缭绕。曾经的他是御剑飞行,出入青冥。如今,他只能靠着两条腿,一步步走下那漫长的石阶。
身后是巍峨的仙家府邸,前方是茫茫未知的凡尘。
当他终于踏上山脚下的土地时,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衫,冰冷刺骨。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隐在云雾中的山门,眼中最后一点光芒也熄灭了。他紧了紧身上单薄的衣衫,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一个据说较为安宁的凡人地界——栖霞镇,踉跄而去。
背影在雨中,显得格外萧索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