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竹笋投毒
圣旨抵达澹州后的几日,府内表面平静,暗地却隐有波澜。这日午饭时分,范闲举箸欲夹那盘清炒春笋,鼻尖却敏锐地嗅到一丝极淡的、不属于竹笋清香的甜腥气。
他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眼角余光扫过桌上众人——叶轻眉正慢条斯理喝着汤,万嘉则对着她最爱的蟹粉狮子头大快朵颐,浑然未觉。
是猫扣子。毒性不算剧烈,但足以让人上吐下泻,虚弱几日。
范闲心念电转。下毒之人手段不算高明,显然并非追求一击毙命,更像是……一种警告,或者试探。此刻若声张,势必打草惊蛇。
他面上不动声色,反而伸出筷子,动作自然地将那盘竹笋挪到自己面前,对投来疑惑目光的叶轻眉和万嘉笑了笑:“今天这笋看着挺嫩,我包了。”
说罢,不等二人反应,他便大口吃起来,几下就将盘中之物清扫一空。
叶轻眉眸光微闪,瞬间明白了什么,没有作声。
万嘉鼓着腮帮子,含糊道:“小闲闲,你抢食啊!”
范闲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胃里已是翻江倒海。他强压下不适,借口吃饱离席。
刚出饭厅没多远,就见几个丫鬟小厮捂着肚子,面色痛苦地蹲在廊下呻吟。果然,厨房将多余的竹笋分给了下人!
范闲心头一沉,立刻吩咐:“快去取牛乳来,让他们喝下催吐!” 自己则强忍着一波强过一波的恶心感,快步走向厨房。
询问之下,得知今日送菜的不是往常的老哈,而是一个自称老哈侄子的陌生青年。
“老哈住处何在?”范闲厉声问。
得到地址后,范闲眼中寒光一闪。刺客此时定然还在老哈家中,要么灭口,要么等待确认毒发效果!
他立刻召集了随行的红甲骑士——这些是司南伯范建提前派来护送他们入京的精锐。一行人悄无声息地包围了城西老哈那处简陋的院落。
“围起来,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任何人进出!”范闲下令,随即抬手阻止了欲率先闯入的骑士队长,“我先进去。”
“少爷,危险!”
“按我说的做。”范闲语气不容置疑,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院内寂静无声,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正屋门虚掩着,范闲小心翼翼靠近,透过门缝,只见老哈被五花大绑扔在角落,嘴里塞着破布,看到他进来,顿时激动得浑身发抖,被堵住的嘴拼命发出“呜呜”之声,眼神充满惊恐与示警。
范闲心中一紧,佯装未察,快步上前欲为老哈松绑:“老哈!你怎么……”
话音未落,脑后恶风骤起!
范闲仿佛背后长眼,猛地矮身,顺手抄起旁边木桌上厚重的木质案板向后一挡!
“夺!”一声闷响,一柄闪着幽蓝寒光的飞刀深深嵌入案板。
范闲就势转身,与从梁上翻落的黑衣刺客正面相对。对方蒙面,只露出一双冰冷无情的眼睛。
没有任何废话,刺客手腕一翻,又是一把匕首直刺范闲心口。范闲挥动案板格挡,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
数年苦修在此刻展现成效,范闲的霸道真气灌注四肢,动作迅捷刚猛。那刺客身手亦是不凡,招式狠辣,专攻要害。几个回合下来,范闲虽未落败,臂上却被匕首划开一道血口,火辣辣地疼。
更让他心惊的是,伤口处传来的并非纯粹痛感,还夹杂着一丝诡异的麻痹。
范闲心念一动,故意卖了个破绽,脚下踉跄,气息也随之紊乱,他捂住伤口,面露“惊怒”之色,看向刺客:“你……你刀上涂了药?”
那刺客见范闲身形摇晃,眼中闪过一丝得色,攻势更急,显然认为药物已然起效。
他却不知,范闲自幼被费介各种奇毒“淬炼”,体内抗性远超常人,此刻不过是将计就计,意在套话,探明这刺客的来历,以及这警告性质的投毒和刺杀背后,究竟是谁在指使。
范闲一边“勉力”支撑,一边在心中冷笑:京都的水,还没踏进去,波澜就已经涌到澹州了么?
眼看范闲“体力不支”半跪于地,刺客并未急于上前补刀,反而带着几分猫捉老鼠的戏谑,哑声问道:“你刚才为什么不叫外面那些护卫进来?”
范闲没有回答,只是侧过头,目光扫向角落里被绑得结实、满眼焦急的老哈。
意图,不言而喻。
若方才红甲骑士一拥而入,场面混乱,这刺客第一件事必然是先杀了毫无反抗之力的老哈灭口。
刺客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微微一怔,随即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那笑声里带着几分意外,甚至还有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欣赏:“就为了一个送菜老头?公子,若真因此丢了性命,你这买卖做的可真是不值。”
他话音落下,眼中杀机再现,匕首反握,便要上前给了结范闲。
然而,他刚迈出一步,便觉一阵强烈的晕眩感猛地窜上头顶,四肢瞬间酸软无力,膝盖一弯,“扑通”一声竟比范闲先一步跪倒在地,手中的匕首也“当啷”落地。
“你……!”刺客惊骇抬头。
只见方才还“虚弱不堪”的范闲,此刻已慢悠悠地站了起来,拍了拍衣角的尘土,脸上挂着那抹熟悉的、让人牙痒痒的笑容
“巧了不是?我这短刀上,也涂了点儿小玩意儿。”
他惯用武器虽是匕首,但费介教导,行走江湖,多点准备总没错,常在袖中暗藏淬毒短刃。
范闲蹲在浑身麻痹的刺客面前,好奇地问:“我比较好奇,你为什么不直接用见血封喉的剧毒,反而用猫扣子这种只会打草惊蛇的东西?”
刺客紧抿着嘴,扭过头,一言不发。
范闲也不气馁,继续问道:“行,专业素养,理解。那起码告诉我,为什么要杀我吧?总得让我做个明白鬼不是?”
刺客沉默片刻,或许是觉得范闲已是将死之人(虽然他此刻动不了),又或许是出于某种固执的信念,他冷冷吐出几个字:“监察院密令,诛杀国贼!”
范闲挑眉:“国贼?我?” 他觉得这指控简直荒谬透顶。
“哼,杀了我也没用。”刺客语气带着一丝决绝,“监察院要杀的人,没有能活下来的。我失败了,还会有源源不断的人来,直到你死!”
“哦?监察院啊……”范闲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他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掏出一块腰牌,递到刺客眼前,“你说的是这个监察院吗?”
那非金非木的材质,繁复独特的纹路,以及正中那个清晰的、象征着某种特权的“提司”二字,在昏暗的光线下清晰无比。
刺客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惊愕得声音都变了调:“提……提司腰牌?!你……你究竟是谁?!”
就在这时,屋顶上传来一声清脆带着笑意的女声:
“范闲,可以啊,挺招人恨嘛。”
两人同时抬头,只见屋顶不知何时破开一个小洞,一双穿着绣花鞋的脚在空中轻轻晃荡。再往上,万嘉正趴在屋顶破洞处,探着半个身子,黑发从肩头滑落,背着光,那双独一无二的金色瞳孔在阴影中闪烁着狡黠而明亮的光泽,饶有兴致地看着下方这出“审讯”戏码。
范闲看着这位观战了不知多久的“大宗师”,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的万大小姐,您就一直在上边看着您忠诚的队友挨打呀?”
万嘉嘻嘻一笑,身形如一片羽毛般轻盈落下,站定在范闲身边,拍了拍手:“我这不是给你一个英雄救……呃,不对,是智擒刺客表现的机会嘛!再说了,”她金色眸子转向地上无法动弹的刺客,语气带着点好奇,“‘国贼’这帽子扣得挺大,说说吧,我来听听是怎么回事?”
万嘉探着脑袋,绕着好奇地打量着地上动弹不得的刺客:“这家伙看起来……不太像一般的杀手。”她眼神毒辣,看出了对方身上那股未泯的草莽正气。
范闲心中亦有同感。他没有向万嘉追问更多,也绝不会向任何人透露她那些神异之处。他只是看着刺客,沉声道:“我不杀你。你奉命行事,但显然被人利用了。监察院提司在此,我以提司身份,暂时扣押你。待查明真相,再行定夺。”
他示意门外的红甲骑士进来,将失魂落魄的刺客押下,并严加看管老哈,确保其安全。
范闲看着被带走的刺客背影,心中已有计较。这刺客,名为滕梓荆,身手不凡,心存信念,或许……并非敌人。而那封只有一句话的密令,更是将矛指向了监察院内部,乃至京都更深处的阴影。
万嘉用手肘碰了碰他,金色眸子里闪着光:“喂,小闲闲,看来你这京都之行,还没出发,就有人给你送‘大礼’了。”
范闲揉了揉眉心,苦笑:“是啊,这份‘礼’,可真够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