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上海，写字楼的灯光依旧像一块巨大的、不夜的霓虹广告牌，照亮了林默疲惫的脸。
电脑屏幕上，“甘州中学百年校庆宣传方案 V17”的标题刺得他眼睛生疼。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蒂，旁边的外卖盒里还剩着几口早已凉透的炒饭。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因、烟草和一种挥之不去的、名为“ deadline ”的焦虑气息。
“林默，客户那边又催了，说校长明天一早就要看最终版，你那边到底行不行？不行我就叫小张顶上了！” 微信工作群里，总监的消息像一条冰冷的蛇，钻进来，缠得他呼吸一紧。
林默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敲下：“放心，总监，保证天亮前发您。”
发送完毕，他像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瘫坐在椅子上。窗外，黄浦江的夜景依旧璀璨，可这繁华与他无关。他今年二十五岁，在这家业内小有名气的广告公司做了三年策划，从最初的踌躇满志，到现在的麻木应付，仿佛只用了一瞬间。
三个月前，谈了半年的女朋友跟他提了分手，理由是“你太拼了，拼到没有生活，我看不到未来”。当时他还觉得是对方不够理解他在大城市打拼的艰辛，可此刻，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神浑浊、满脸胡茬、眼下挂着浓重黑眼圈的男人，他第一次对自己的生活产生了怀疑。
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吗？为了一个不确定的“未来”，把自己熬成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不是工作群的消息，而是一条银行扣款短信——房租又涨了。林默苦笑一声，拿起桌上的冰美式灌了一大口，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稍微驱散了一些困意。他强迫自己重新聚焦在屏幕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图片上。
甘州中学……这个名字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刺了他一下。那是他的母校，是他逃离了七年的地方。七年了，他几乎没有回去过，连春节都是以“加班”为借口，在上海应付了事。不是不想回，是不敢回。那里藏着太多他不愿触碰的回忆，关于青春，关于梦想，还有关于……苏晚。
就在他对着屏幕发呆，思绪快要飘远的时候，私人手机突然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凌晨三点多，会是谁？
他皱着眉接起，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固话号码。
“喂，您好。” 他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
“请问是林默先生吗？” 电话那头是一个温和的中年男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乡音。
“我是，请问您是？”
“您好，我是甘州中学办公室的李主任。我们学校马上要举办百年校庆，通过贵公司的投标方案，了解到您是我们学校的校友，并且将作为项目的主要负责人之一。我们想提前和您沟通一下具体的对接事宜……”
甘州中学的李主任？林默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个项目是他老板拍板接的，当时只说是个校庆活动，他压根没仔细看是哪所学校。没想到，竟然是他的母校。
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意外，有抗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弱的悸动。
“李主任您好，” 林默定了定神，用尽量专业的语气回答，“对接的事情，我们团队后续会有专门的流程。不过，关于项目负责人……可能需要和我们公司再确认一下。” 他下意识地想推脱。
“哦？是这样吗？” 李主任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意外，“我们和贵公司老板沟通过，他非常推荐您，说您是甘州出去的优秀人才，对母校有感情，做出来的方案肯定更有温度。而且，我们几位老教师，好像还教过您呢，都挺期待能见到您的。”
优秀人才？有感情？林默自嘲地笑了笑。他不知道老板的“推荐”是真心还是为了省钱省事，但“老教师”这三个字，却让他无法轻易拒绝。他想起了王建国老师，那个总是拍着他肩膀说“林默，你很聪明，就是太浮躁”的班主任。
“……好的，李主任。” 沉默了几秒，林默还是妥协了，“我会负责这个项目。具体的对接，我明天让同事和您联系。”
“太好了！” 李主任的声音立刻变得热情起来，“那我们就静候您的佳音了，林默校友！”
挂了电话，林默靠在椅背上，久久没有说话。窗外的天，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他看着电脑屏幕上“甘州中学”四个字，仿佛看到了七年前那个穿着蓝白校服，在操场上肆意奔跑的少年，和那个站在香樟树下，笑着看他的女孩。
苏晚……
这个名字像一道旧伤疤，平时被厚厚的痂覆盖着，可一旦被触碰，依旧会隐隐作痛。
他关掉电脑，没有再去管那个改了十七遍的方案。他知道，无论他愿不愿意，他都必须回去了。回到那个承载了他整个青春，也埋葬了他许多遗憾的小城。
二十五岁的夏天，他这只倦鸟，似乎不得不暂时飞回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巢。
他不知道，这场被迫的归乡，将会给他带来怎样的风暴。他更不知道，在那所熟悉的高中校园里，有一个他以为早已尘封在时光里的人，也正悄然等待着与他的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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