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林默把修改好的最终版方案发给总监，简单交代了几句工作上的事，就以“提前去甘州踩点，熟悉情况”为由，向公司请了三天假。
他没有告诉母亲自己要回去。他习惯了这种突如其来的、短暂的归乡，像一个偷偷潜回领地的过客，不愿惊动任何人，尤其是家人。母亲总是会问东问西，工作怎么样，对象找了没，什么时候结婚……那些问题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让他感到窒息。
他开着自己那辆买了两年的二手车，驶上了通往甘州的高速公路。上海的繁华像一幅快速退去的背景画，高楼大厦逐渐被成片的农田和稀疏的村庄取代。
车里放着一首很老的歌，是周杰伦的《七里香》。这首歌是他高中时最喜欢的歌，也是苏晚最喜欢的。那时候，他总爱用随身听录下这首歌，在晚自习的时候，偷偷塞给坐在前面的苏晚。
思绪一旦打开缺口，就像决堤的洪水，再也收不住。
他想起高三那年的夏天，蝉鸣聒噪，阳光透过教室窗户，在课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坐在最后一排，总是不认真听课，要么偷偷看漫画，要么就盯着苏晚的背影发呆。苏晚的头发很长，扎成一个简单的马尾，安静的时候，像一幅画。
他们是怎么在一起的？好像是一次运动会，他跑1500米时突然抽筋摔倒，是苏晚第一个冲过来，递给他一瓶水和一张纸巾，她的手很软，眼神里满是担忧。就是那一瞬间，他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砰砰直跳。
后来，他们开始偷偷传纸条，一起在晚自习后绕远路回家，在没人的巷口，他笨拙地牵起她的手，两个人都紧张得手心冒汗。那段时光，简单、纯粹，像夏天的冰汽水，清爽又甜蜜。
可高考结束后，一切都变了。他去了上海读大学，苏晚则留在了本省的一所师范院校。最初的热情被距离和时差慢慢消磨，电话越来越少，话题越来越淡。再后来，因为一次小小的误会——他和社团的女生一起拍了张合照发在空间，苏晚看到后没有质问，只是淡淡地发了一条短信：“林默，我们都先冷静一下吧。”
他当时正忙着适应大学生活，又觉得苏晚在无理取闹，竟然就真的“冷静”了下来。再后来，就没有后来了。他试着打过电话，苏晚的号码却成了空号。他从同学那里旁敲侧击地打听，只知道她好像转了专业，之后便断了联系。
七年了，他甚至不知道苏晚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林默深吸一口气，用力摇了摇头，试图把这些翻涌的回忆甩出去。他打开车窗，夏日的风带着田野的气息灌了进来，稍微吹散了一些心头的郁结。
车子行驶了将近五个小时，终于进入了甘州的地界。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建筑，甚至连空气里的味道，都带着一种久违的亲切感。他没有直接去酒店，而是鬼使神差地，把车开向了甘州中学的方向。
已经是下午四点多，正是学生们放学的时候。校门口挤满了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叽叽喳喳的，充满了青春的活力。林默把车停在不远处的路边，隔着一条马路，静静地看着。
七年了，学校的大门翻新过，比以前更气派了。门口的那棵老槐树还在，枝繁叶茂，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他仿佛看到了年少的自己，背着沉甸甸的书包，和赵磊勾肩搭背地从校门里走出来，目光不自觉地在人群中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
“嘀——嘀——” 身后传来汽车的鸣笛声，打断了林默的思绪。他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停在这里太久了，有些妨碍交通。他发动车子，准备离开，却在转头的瞬间，目光被校门口公告栏上的一张海报吸引住了。
海报的标题是“甘州中学百年校庆——优秀校友风采展”。海报上印着几位校友的照片和简介，有企业家，有科学家，还有……教师。
林默的目光，定格在海报右下角的一个名字和照片上。
照片上的女孩穿着简单的白色连衣裙，长发披肩，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眼神清澈而明亮。她的旁边，印着一行字：苏晚，2012届校友，现任甘州市实验小学美术教师，市级优秀青年教师。
是苏晚。
林默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没想到，苏晚竟然也回来了，而且就留在了甘州。她变了，比高中时更成熟，更温婉，但那笑容，那眼神，还是他记忆中的模样。
原来，她一直都在这里，在他逃离的故乡，过着安稳而踏实的生活。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有惊讶，有失落，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的……庆幸。
他看了看海报上的落款日期，校庆活动将在一个月后举行。而苏晚，作为优秀校友代表，显然会参加。
林默握紧了方向盘，指节微微泛白。他原本以为这次回乡只是一次简单的工作任务，现在看来，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了。
他不知道这次重逢会是怎样的场景，是尴尬的擦肩而过，还是……
他不敢再想下去。发动汽车，林默缓缓驶离了校门口，后视镜里，甘州中学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不见。但他知道，有些东西，一旦被重新唤醒，就再也无法轻易忽视了。
他在市区找了一家连锁酒店住下，放下行李后，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打开电脑处理工作，而是拿出手机，翻遍了所有社交软件，试图找到苏晚的联系方式。
微信、QQ、微博……他输入那个熟悉的名字，却发现要么查无此人，要么就是头像和昵称都已陌生，无法确认。他甚至去搜了甘州市实验小学的官网，在教师名录里找到了苏晚的名字，却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
仿佛，苏晚在刻意隐藏着什么，或者说，是在刻意避开他。
林默靠在酒店的沙发上，看着窗外渐渐沉下去的夕阳，第一次对即将到来的校庆项目，产生了一种既期待又恐惧的复杂心情。
他知道，一个月后的甘州中学，他终将再次面对苏晚。面对那个，他亏欠了七年，也思念了七年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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