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清观的晨钟暮鼓,如丝线般缠绕着四个春秋,将青砖黛瓦浸得愈发温润,连阶前的青苔都透着经年的绿意。每日天未亮,东方刚染鱼肚白,三清殿前的铜炉便升起袅袅青烟,混着观主沙哑绵长的唱腔,撞在雕花梁柱的缠枝莲纹上,反弹回来,落在刘小宁的发顶,晕开层层禅意。他穿一身洗得发白的小道袍,领口绣着半朵淡菊,针脚略显歪斜,却是观主就着油灯,一针一线缝补的——观主总说他皮实,衣服磨得快,便在边角多缝了两道耐磨的线。他眉心的淡金印记随呼吸流转微光,听经时便敛了顽皮,睁着圆溜溜的黑眼睛,似懂非懂地盯着观主手中拂尘,指尖却悄悄缠着道袍系带,打了个又一个歪歪扭扭的小结,直到观主轻咳一声,才慌忙将手藏在身后,装作凝神听讲的模样,耳尖却悄悄泛红。
闲暇时,刘小宁最爱往后山跑。道观后山叠翠流金,春有蕨类冒尖如绿玉簪,沾着晨露晶莹剔透,踩上去能溅起细碎的水珠;夏有竹林筛风送清凉,阳光穿过叶隙,洒下满地跳动的光斑,竹影摇曳间,能听见竹叶摩擦的沙沙声;秋有野果坠枝红似火,咬一口酸甜汁水溢满舌尖,果肉细腻无渣;冬有寒梅映雪暗香浮,花瓣上的积雪如碎玉堆砌,风一吹便簌簌落下,沾在眉梢冰凉。他踩着铺满松针的小径往上爬,鞋底沾着细碎草叶与湿润泥土,裤脚卷到膝盖,露出白皙结实的小腿,上面还留着前几日爬树蹭到的浅淡划痕。爬到山顶时,总能望见一座青砖灰瓦的书院,隐在云雾缭绕间,如墨画中留白的景致。书院朱门半掩,檐下悬着一块“知微书院”的匾额,木质温润,被岁月磨得发亮,边角还刻着几株兰草,是山长亲手所雕。里面时常传出宿儒的讲学声,时而抑扬顿挫如松涛拍岸,时而温和舒缓似溪流潺潺,偶尔夹杂着学子们的问答,清越悦耳,顺着风飘到山岗,落在刘小宁的耳中。
刘小宁不敢贸然闯入,便趴在院墙外的老槐树上。那树的虬结处刚好能容下他小小的身子,粗糙的树皮蹭得掌心发痒,他却浑然不觉,只扒着枝干,屏住呼吸偷听。宿儒们皆是鹤发童颜,身着宽袖儒衫,袖口绣着暗纹,有的手持书卷,有的抚着长髯,讲经时时而颔首微笑,时而蹙眉沉思,论起天地大道时神色肃穆,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他们早发现了这个偷听课的小不点——山长第一次瞥见他时,正见他踮着脚尖,小脸贴在墙缝上,眼神澄澈如溪,便对弟子们笑道:“此子眼有灵光,便让他听着吧。”一来二去,宿儒们都默认了他的存在,偶尔山长还会亲自走到院外,丢给他一块桂花糕,糕点带着清甜的香气,裹着一层细密的糖霜,刘小宁捧着糕点,咧开嘴笑得露出豁牙,道一声“谢谢先生”,便一溜烟跑远,衣角翻飞如蝶翼,留下一串清脆的脚步声,惊起了院角的几只麻雀。
四年间,刘小宁就这般半听经半偷学,小小的脑袋里装了不少圣贤言,也藏了许多对山外世界的好奇。只是他从未再见过那个将他抱来道观的怪人,唯有每月十五,观主总会收到一个素色布包,里面装着沉甸甸的银钱,用麻绳系着,绳结打得紧实。银钱不多不少,刚好够给刘小宁添新衣、买点心、抓药草——观主总念叨他体质特殊,要多补补。观主只当是某位善士匿名捐赠,感念三清庇佑,却不知这钱的来路;刘小宁也只当是道观香火旺盛,从未细问,只在穿新衣时,会偶尔想起那个身上带着石头凉味与青草清香的模糊身影,指尖会不自觉地摩挲着新衣的领口,仿佛还能感受到当年那层粗布外袍的暖意。
这一日与往常并无不同。晨钟过后,刘小宁缠着观主教他辨认草药,手指捏着叶片细细摩挲,鼻尖凑近嗅着草木清香——车前草的淡苦、薄荷的清凉、甘草的微甜,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午后日头渐高,蝉鸣如织,像是千万根银线缠绕在枝叶间,聒噪却热闹,他便溜到后山捉知了。夏阳正盛,林间光影斑驳,地面被晒得微微发烫,踩上去暖融融的,他却毫不在意,穿着短袖小褂,露出白皙胳膊,上面沾着几点泥渍,裤腿卷到膝盖,赤着脚丫踩在微凉的泥土上,脚趾缝里夹着青草,脚心能感受到泥土的细腻与松软。他追逐着树上的蝉鸣,小脸上满是专注,时而踮起脚尖,小手拢在耳边分辨方位,时而弯腰凝神,盯着蝉蜕的痕迹,小手悄悄凑近,猛地一扣,却常被蝉儿扑棱着翅膀逃走,只留下满手树叶与泥土,他也不气馁,拍拍手继续追赶,笑声清脆如银铃,惊得林间的松鼠窜上树梢,瞪着黑溜溜的眼睛看他。
忽然,一阵淡淡的草木气息飘来,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雷光余韵,像极了记忆深处那抹模糊影子的味道。刘小宁脚步一顿,动作僵在原地,蝉鸣仿佛瞬间远去,周遭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咚咚作响。他缓缓转过身,只见不远处的老槐树下,斜倚着一个青衫男子。男子衣衫依旧是洗得发白的青,却比记忆中整洁了些,领口袖口的毛边被仔细修剪过,腰间系着一根素色丝带,上面挂着一枚小小的玉坠,温润通透。头发用完整的木簪束起,几缕碎发被风吹得贴在额前,眉眼依旧是记忆中的轮廓,只是往日的倦懒褪去大半,眼底多了些温润的笑意,如冰雪消融后的暖阳,落在身上暖融融的。
他没有丝毫害怕,反而眼睛一亮,像是找到了失散许久的旧识,迈着小短腿跑过去,围着男子转了两圈,小手指着他的衣襟,脆生生道:“我见过你!在好多好多天前,你抱着我,身上有石头的凉味和青草的香味,还把我裹在你的衣服里,暖暖的,我当时还抓着你的衣服不放呢!”他记不清具体是何时,也不知道眼前人的名讳,却凭着石胎与生俱来的感应,一眼认出了他,语气笃定,眼神里满是欢喜,小脸蛋因为奔跑而泛红,像熟透的苹果。
陈笠心中称奇,这石道胚果然不凡,时隔五年,竟还能凭着气息认出自己,这般灵慧与感应,实属罕见。他俯身蹲下,与刘小宁平视,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眉心的淡金印记,那印记似有感应,微微发烫,流转的光芒愈发明亮,竟与他指尖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小宁果然聪慧,”陈笠的声音温和,带着几分笑意,如春风拂过湖面,漾起层层涟漪,“今日是你的第五个生辰,我来给你庆生,还带来了好多你想听的奇闻趣事。”
“生辰?”刘小宁歪着脑袋,眼中满是疑惑,小眉头微微蹙起,“什么是生辰呀?观主爷爷没跟我说过。”他从未有过生辰的概念,只知道跟着观主过日子,数着日出日落,看着草木枯荣,不知岁月流逝,也不知自己已然五岁。
“生辰就是你来到这世间的日子,”陈笠耐心解释,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发丝柔软带着阳光的味道,暖融融的,“今日过后,你就五岁啦,是个大孩子了。”他拉着刘小宁坐在树荫下,青石上还留着晨露的微凉,旁边的草丛里开着几朵不知名的小紫花,花瓣上沾着细尘,随风轻轻晃动。“今日我要告诉你许多事,都是你从未听过的奇闻。这世间除了凡人耕作、书生讲学,还有一群特殊的人,名为修士,他们能引天地之气,拥有超凡的力量,能飞天遁地、呼风唤雨。”
刘小宁瞬间来了精神,小手撑着下巴,眼神亮晶晶的,像藏着两颗小星星,连蝉鸣都顾不上听了,小身子微微前倾,生怕错过一个字,嘴里还小声念叨:“飞天遁地?像书院先生说的神仙吗?”
陈笠缓缓道来,声音低沉而有磁性,似山间清泉流淌,浸润人心:“修士分八境,循序渐进,步步登天,每一境都有不同的玄妙。第一境游丝境,初感天地之气,体内仅存一缕气丝,‘气若游丝’便是这般,只能温养经脉,略增体能,却难施法术,就像你现在,只能跑跳,却不能飞;第二境溪流境,气丝汇流成涓涓细流,在经脉中循环往复,修士能引气强化肉身,一拳碎石,凝聚气刃切割草木,初具御气伤人之力,好比你摘瓜果,不用踮脚就能轻松够到;第三境长河境,气如江河奔涌,丹田可容海量气息,能施基础法术,召小型龙卷风、控水流,长途奔袭时可借气短距滑翔,‘乘风破浪会有时’的自在,初现端倪;第四境瀚海境,气似汪洋,充盈丹田经脉,可掀惊涛骇浪、引风沙蔽日,能长时间御空飞行,肉身硬抗铁器而不伤,就像你在水里游泳,能自由自在不换气;第五境炽焰境,气息如烈焰燃烧,气海翻腾炽热能量,施法伴烈火,可焚森林、召火山,周身气劲能融金属,‘赤焰烧虏云,炎氛蒸塞空’的威势,令人胆寒;第六境雷霆境,气化为雷霆,在体内轰鸣,举手投足引天雷,雷霆之力可毁山岳,神识广覆,能预判敌踪,‘雷奔电逝三千儿,彩舟画楫射初晖’的迅捷,无人能及;第七境星云境,气演化星云,充盈全身,可操控星辰之力,施星陨术召陨石、布星云大阵困敌,能穿梭空间,瞬间跨千里,‘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的浩瀚,尽在掌握;第八境混沌境,气息归原始混沌,蕴含无尽可能,一念开辟小世界,控时空、塑山河、逆生死,实力虽逊天道,却也堪称逆天。”
他顿了顿,看着刘小宁满脸惊叹的模样,小嘴巴张成了圆形,眼睛里满是向往,又补充道:“而八境之上,便是仙人之境,超脱凡俗,寿元绵长,又分筑基、结丹、元婴、道体、祖道五重。我便是元婴境仙人,早已不属凡俗之列,能御空飞行,也能护你周全。”
刘小宁听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喃喃道:“仙人……你是仙人?”他伸手想去碰陈笠的衣袖,指尖刚要碰到,又有些犹豫地缩回,生怕这是一场转瞬即逝的梦,小脸上满是难以置信,手指还悄悄掐了掐自己的胳膊,确认不是在做梦。
陈笠笑着点头,眼中带着宠溺,趁他愣神之际,指尖凝出一缕无形神识,如发丝般纤细,悄然潜入他体内。神识游走间,只觉刘小宁体内经脉通畅如渠,毫无阻滞,丹田处虽无气息流转,却藏着一股磅礴浩瀚的潜能,如沉睡的火山,又如蛰伏的巨龙,静待爆发之日。那潜能中还带着山川的厚重、日月的清辉,正是石道独有的气息,纯粹而磅礴。陈笠心中暗喜,面上却不动声色,指尖轻轻敲了敲他的小脑袋,问道:“小宁,道观里可有闲置的空地?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生辰礼物,需要一块干净的地方安放。”
刘小宁眼珠一转,狡黠地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没说话,拉起陈笠的手便往山下跑。他跑得飞快,小脚丫踩在石板路上哒哒作响,带起一阵风,路过菜地时,还不忘四处张望,像只警惕的小松鼠。这菜地是观中弟子耕种的,不大却打理得整齐,竹架上爬满了黄瓜、豆角的藤蔓,翠绿的叶子间挂着沉甸甸的果实,黄瓜顶花带刺,嫩得能掐出水来;茄子紫得发亮,圆润饱满;豆角垂成一串,绿油油的惹人喜爱。刘小宁拉着陈笠躲在菜架后,确认四周无人——师兄弟们都在屋里抄经,观主在晒草药——便踮起脚尖,小手够着藤条,小心翼翼地将上面的瓜果一个个摘下来,塞进旁边茂密的草丛里,动作麻利,还不忘拍掉果实上的泥土,生怕留下痕迹,嘴里还小声嘀咕:“不能让师兄们发现,不然要被骂的……”他摘得认真,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鼻尖也沾了点泥土,像只刚偷完粮的小老鼠。
摘完瓜果,他又拉着陈笠去找观主。老道正在后院晒草药,竹席上摊着各种草药,紫苏、藿香、蒲公英,分门别类,空气中弥漫着苦涩却清新的药香。见刘小宁跑得满头大汗,额前碎发贴在脸上,身后还跟着一个陌生男子,不由愣了愣,手中的木耙停在半空。刘小宁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一本正经道:“观主爷爷,菜地里的瓜果都不长了,结的果子又小又不好吃,我想把那块地挪来做点别的,行不行呀?”他一边说,一边偷偷拽了拽陈笠的衣角,眼神里满是期待,还悄悄眨了眨眼。
老道素来疼爱他,视如己出,闻言笑了笑,伸手拭去他额角的汗珠,指尖带着草药的微凉:“你这孩子,鬼点子倒多。想做便做吧,不过莫要胡闹,也别糟蹋了土地——这地是观中弟子们辛苦开垦的。”他看了陈笠一眼,见此人气息沉稳,眼神温和,不似恶人,且与刘小宁颇为亲近,便没多问,只叮嘱道:“早些回来,晚膳要好了,今日炖了你爱吃的山药排骨汤。”
刘小宁喜滋滋地应了一声,拉着陈笠便往菜地跑,小脸上满是得意,脚步都轻快了不少。刚到菜地,他便愣住了——原本种满蔬菜的土地已然变了模样。泥土被重新翻整过,呈现出一种温润的暗褐色,细腻松软,不沾鞋袜,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纹路,如蛛网般蔓延,又似星河流转,隐隐有微光在纹路间闪烁,与他眉心的印记遥相呼应,暖融融的光芒落在脚边,驱散了夏日的燥热。原本的竹架被整齐地移到了一旁,空地中央,竟浮现出一圈淡淡的金色光晕,柔和却不刺眼,笼罩着不大的一片区域,脚下的泥土似乎都变得温暖起来,还透着一股清润的灵气,吸一口都觉得浑身舒畅。
“你做了什么呀?”刘小宁好奇地蹲下身,伸手想去摸那些纹路,指尖刚要碰到,却被陈笠轻轻拦住。
“以后莫要往此地种菜了,”陈笠笑道,眼中闪过一丝深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将他额前的碎发理顺,“这里以后会是你的机缘之地,能助你日后修行,等你长大了,自然就懂了。”
刘小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也不再追问,只觉得这片土地变得不一样了,他蹲在光晕边缘,小手轻轻拂过泥土,能感受到里面流动的暖意,像握着一块温热的暖玉。
当晚,陈笠便留在了道观,与刘小宁睡在同一间厢房。厢房不大,陈设简单,一张木床,一张木桌,桌上放着一盏油灯,墙角摆着一盆绿萝,叶片翠绿欲滴,藤蔓顺着墙壁往下垂。夜色渐深,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床榻上,织成一层银纱,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刘小宁玩了一天,早已沉沉睡去,小脸上带着甜甜的笑意,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做了个美梦——梦里或许是飞天遁地的修士,或许是满院的桂花糕。他的呼吸均匀而绵长,眉心的淡金印记在月光下愈发清晰,流转着柔和的光芒,与窗外的星辉遥相呼应。
陈笠轻轻翻身坐起,动作轻柔,生怕惊扰了他。月光落在他脸上,映出他温和的神色,眼中却带着几分凝重与欣喜。他再次探出神识,小心翼翼地潜入刘小宁体内,仔细探查,这一次,他看得更加清楚——刘小宁的体质绝非寻常,竟是石道所化的人形道胚!石道需亿万年岁月历练,吸山川灵气,纳日月精华,历经风霜雨雪、雷霆洗礼,方能成形,化为人形后,而立之前皆为凡人之身,看似与常人无异,实则潜能无限,经脉天生通畅如琉璃,丹田能容海量气息,且能自动吸纳天地灵气滋养自身,待而立之日,便能直接迈入仙人筑基境,一步登天,省去无数修士千辛万苦、历经生死的修行之路!
陈笠望着刘小宁稚嫩的睡颜,睫毛长长的,像蝶翼般轻轻颤动,嘴角还挂着一丝口水,模样憨态可掬。他嘴角勾起一抹欣慰的笑容,心中暗道:“天地眷顾,苍清界有幸,竟让我遇此奇才。此子日后成就,必在我之上,说不定能勘破祖道,甚至触摸天道边缘。”月光下,他的眼神温柔而坚定,如守护星辰的旅人,静静守护着这颗沉睡的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