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后的第三年九月,我踩着满城梧桐叶,回到了这座阔别已久的小城。
约定的地点还是那条梧桐道,只是路边的文创店换了招牌,曾经的公交站台添了电子显示屏。我裹紧了米色风衣,手里捏着一张泛黄的速写纸——那是林晓当年画的梧桐叶,背面还留着她娟秀的字迹。风卷着碎金般的落叶飘过肩头,恍惚间,竟像是又回到了高二那个喧闹的教室。
“陈念!”
熟悉的声音带着雀跃的回响,我转身,就看见林晓从梧桐树下跑过来。她不再是扎低马尾的校服少女,长发松松挽成发髻,米白色的针织衫配着卡其色长裙,腕上依旧系着那根红绳,只是多了一枚细细的银戒。她怀里抱着一个速写本,跑起来时,发梢的碎发和衣角一起轻轻晃动。
“你还是老样子,一着急就跑。”我笑着迎上去,鼻尖忽然有些发酸。
她站定在我面前,气息微喘,眼里的笑意却亮得像星星:“还说我,你不也没变?看这较真的样子,肯定是个受学生喜欢的好老师。”她伸手拂掉我肩头的落叶,指尖依旧带着点微凉,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我们沿着梧桐道慢慢走,就像高三那年的午后。林晓打开怀里的速写本,里面夹满了各地的梧桐叶——南方美院的青碧叶片、苏州园林的掌状枯叶、甚至还有巴黎街头的枫杨(她笑着说“凑数当梧桐”),每一片叶子下面都写着日期和细碎的心事。
“你看这个,”她翻到某一页,指着一幅画,“这是我去年画的,总觉得不如当年和你一起看的那片好看。”画里是漫天金黄的梧桐,树下两个模糊的身影,和当年那幅小画如出一辙,只是线条更细腻,色彩更温润。
“我也给你带了东西。”我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里面是一沓照片——北方的雪落在梧桐枝桠上,学生们在课堂上认真听讲的模样,还有我新租的小屋窗外,刚栽下的小梧桐树。“我兑现承诺了,给你寄了雪的样子,虽然是照片。”
林晓一张张翻看着,嘴角一直挂着笑,看到学生围着我问问题的照片时,她抬头看我:“你果然很适合当老师,眼里有光。”
我们坐在当年的那块石头上,梧桐叶落在速写本上,沙沙作响。她说起在美院的日子,为了画一幅梧桐写生,在寒风里守了一下午;说起第一次办画展,紧张到忘词,是观众的掌声给了她勇气。我说起北方的冬天,说起调皮却懂事的学生,说起每次看到梧桐叶,就会想起高三那年,她在草稿纸上给我讲题的模样。
夕阳渐渐西斜,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铺满落叶的地面上。林晓忽然从包里掏出一支蓝色水笔,在速写本的空白页写下:“梧桐叶落时相遇
风把最后一片梧桐叶吹到速写本上,林晓伸手按住,指尖与我的轻轻相碰,像回到多年前共享课本的那个晨读。她从包里掏出两罐热可可,罐身还带着温度:“知道你还像从前一样,一到秋天就手脚凉。”
我抿了一口,暖意顺着喉咙漫进心底。她指着不远处翻新的文创街:“那家文具店还在,进去看看?”货架上的水彩笔添了新色号,她拿起一支浅金,在试纸上画了片小小的梧桐叶:“这个颜色,和今天的阳光正好配。”
离开时,我们各自揣了片刚落下的梧桐叶。分手在巷口,她挥挥手,腕上红绳随动作轻晃:“明年雪落时,我带着新画的速写本去找你。”
我望着她的背影融进漫天金黄里,握紧掌心的落叶。原来最好的情谊从不用刻意维系,就像梧桐年年如期,我们岁岁相赴,每一片落叶都是重逢的信笺,写满了未曾褪色的青春与惦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