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之觉得自己快要被这堵墙困住了。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墙，而是他书房里那面贴着无数废稿、便利贴和情节思维导图的白墙。作为一名小有名气的悬疑小说作者，他以细腻的心理描写和环环相扣的谜题著称，但此刻，他正卡在新文的关键转折处，连续三天对着电脑屏幕上闪烁的光标发呆，指尖的烟燃到了尽头，烫得他猛地一缩手。
烟灰落在深色的实木书桌上，与散落的钢笔、半杯冷透的茶、摊开的笔记本混在一起，构成一幅略显颓唐的画面。窗外是深秋的傍晚，铅灰色的云压得很低，城市的霓虹尚未完全亮起，室内光线昏暗，只有书桌上的台灯投下一圈暖黄的光晕，勉强照亮键盘上的指纹和些许不易察觉的灰尘。
林砚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起身想去倒杯水，脚步却在经过书桌时顿住了。
他的笔记本摊开着，上面是用蓝黑色钢笔写的几行情节草稿，字迹清隽，却带着几分潦草的烦躁。而在那几行字的下方，靠近页脚的空白处，不知何时多了一团墨渍。
那墨渍很奇怪，不是常见的圆形或不规则晕染，反而像一个被刻意拉长的影子，边缘模糊，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寒意。
林砚之皱了皱眉。他不记得自己弄洒过墨水，这笔记本也是今早刚换的，纸张洁白，不可能凭空出现这么一团污渍。他伸手想去擦，指尖刚要触碰到纸面，那团墨渍忽然动了一下。
极其细微的一下，像是水波被轻轻搅动，边缘的黑色晕染开一丝，又迅速收回。
林砚之的手僵在半空，心脏猛地跳了一拍。
是错觉吗？
他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那团墨渍。室内很静，能听到窗外风吹过枯枝的呜咽声，还有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几秒钟后，那墨渍又动了，这一次更明显，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纸下挣扎着想要钻出来，墨色的边缘扭曲、变形，渐渐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林砚之猛地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书架，几本书哗啦啦掉下来，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手脚有些发凉。
作为写悬疑灵异故事的作者，他对这些“超自然”现象本该有更强的接受度，但当它真的发生在自己眼前时，那种源自本能的恐惧还是攥紧了他的心脏。
那团墨渍里的人形轮廓越来越清晰，不再是模糊的一团，而是能看出大致的身形，修长、挺拔，似乎是个男性。墨色在纸上流动，如同活物，勾勒出肩膀的线条，甚至隐约能看到垂落的发丝轮廓。
林砚之的心跳得像要炸开，他下意识地想去开灯，手忙脚乱中却碰倒了桌上的水杯，冷水泼了一地，也溅到了笔记本上。
水落在那团墨渍旁，却没有像预想中那样晕开，反而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阻隔了，在纸面上形成一道清晰的界限。而那墨渍中的影子，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扰，轮廓猛地一凝，随即，一双眼睛缓缓“睁开”了。
那不是真正的眼睛，只是两团比周围更深邃的墨色，却仿佛蕴含着无尽的黑暗和冰冷，直直地“看”向林砚之。
对视的瞬间，林砚之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浑身的血液都像是凝固了。他张了张嘴，想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墨渍中的影子缓缓抬起手——一只由纯粹的墨色构成的手，指尖修长，带着一种诡异的美感，缓缓伸出了纸面。
墨色的指尖离开纸张的刹那，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反而像一缕青烟，在空中虚虚地停顿了一下，然后朝着林砚之的方向，轻轻点了点。
林砚之的大脑一片空白，恐惧让他无法思考。他看到那只墨色的手穿过了空气，穿过了台灯的光晕，带着刺骨的寒意，越来越近……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带着点古风韵味的铜铃声忽然从门外传来，叮铃铃，叮铃铃，打破了室内死寂的恐怖氛围。
那铃声很特别，不像是普通的铃铛，音色清越，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随着铃声响起，书桌上那团墨渍里的影子猛地一震，那双墨色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忌惮？随即，整个影子迅速淡化、收缩，如同退潮般重新融入那团墨渍，最后彻底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张被水浸湿了一角、却干净如初的白纸，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林砚之的一场噩梦。
林砚之还没从惊吓中缓过神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湿透。门口的铃声还在响，而且越来越近，似乎正朝着他的书房走来。
他定了定神，强压下心头的恐惧，警惕地看向门口。门是虚掩着的，刚才后退时被撞开了一条缝。
铃声在门口停下，随即，一个清脆的、带着点软糯的女声响起，语气里带着好奇和一丝小心翼翼：“请问……这里是不是有‘东西’在闹呀？”
林砚之没有回答，只是握紧了拳头，盯着门缝。
几秒钟后，一个脑袋从门缝里探了进来。
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十八岁的女孩，梳着双环髻，发髻上插着两只小巧的银色铃铛，刚才的铃声应该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她穿着一件浅杏色的齐胸连衣裙，领口和袖口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样，裙摆蓬松，长度到膝盖，露出纤细白皙的小腿，脚上是一双同色系的绣花鞋。
女孩的皮肤很白，是那种近乎透明的白，五官精致得像个瓷娃娃，眼睛又大又圆，带着点婴儿肥的脸颊鼓鼓的，看起来格外可爱。她的身高大概一米六五左右，站在门口，歪着头，一双清澈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书房，最后落在脸色苍白的林砚之身上。
“你好呀，”女孩眨了眨眼，声音甜软，“我叫苏绾绾，刚才感觉到这边有‘阴气’波动，过来看看。”
林砚之看着她，又看了看书桌上那片干净的纸面，一时间有些恍惚。这个女孩……看起来太过正常了，正常得和刚才那诡异的墨渍影子格格不入。而且她说的话……阴气波动？
“你……”林砚之的声音有些沙哑，“你是谁？怎么进来的？”他家的门是锁着的。
苏绾绾指了指自己，笑眯眯地说：“我是住在这里附近的‘邻居’呀，至于怎么进来的……”她调皮地眨了眨眼，身体忽然像烟雾一样淡了一下，又瞬间恢复原状，“你懂的呀。”
林砚之瞳孔一缩。
邻居？这种能穿墙而入的“邻居”？
所以，这个看起来可爱无害的女孩，和刚才那墨渍里的影子一样，都不是……人？
苏绾绾似乎看出了他的紧张，摆了摆手，柔声说：“你别害怕呀，我不是坏人……哦不，我不是坏鬼啦。我是来帮你的。”她走进书房，铜铃声随着她的动作轻轻响起，“刚才那个‘东西’很凶的，是个地缚灵，被困在这里很久了，脾气不太好，经常吓唬人呢。”
林砚之的目光落在她那双绣花鞋上，发现她走路时，鞋底似乎没有接触到地面，总是离地几毫米，带着一种轻飘飘的感觉。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作为一个写灵异故事的，他现在的经历简直是顶级素材……如果他能活下来的话。
“你说……刚才那个是地缚灵？”林砚之艰难地开口，“他为什么会在我的书里？”
“书里？”苏绾绾愣了一下，然后走到书桌前，好奇地拿起那本笔记本翻看了几页，“不是呀，他不是在书里，他是附在这附近的。不过……”她指着刚才墨渍出现的地方，歪着头想了想，“他好像对你的书很感兴趣呢，刚才他的气息和这笔记本缠绕在一起了，可能是被你写的东西吸引了？”
林砚之皱眉。被他写的东西吸引？他写的是悬疑小说，虽然偶尔涉及灵异元素，但也不至于吸引来真的鬼吧？
“他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林砚之追问。他住的这栋楼是老城区的公寓，有些年头了，但一直没听说过有什么灵异传闻。
苏绾绾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困惑：“不知道呢，他的气息很混乱，带着很多执念和怨气，但具体是什么……我看不太清。他好像忘了很多事，只记得要‘留下’。”她顿了顿，看向林砚之，眼神变得有些严肃，“不过他对你好像不一样。”
“不一样？”
“嗯，”苏绾绾点头，圆圆的眼睛里带着认真，“他刚才虽然在吓唬你，但没有真的想伤害你。他的阴气里……好像带着点别的情绪，像是……好奇？或者……”她挠了挠头，似乎想不出合适的词，“像是找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林砚之：“……” 被一只凶神恶煞的地缚灵当成“有趣的东西”，这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事。
他正想说什么，忽然感觉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寒意。那种冰冷的、带着压迫感的气息，和刚才墨渍里的影子如出一辙。
林砚之猛地回头，却什么也没看到。书房里空荡荡的，只有他和苏绾绾两个人……或者说，一人一鬼。
但那股寒意却越来越浓，仿佛有什么东西就站在他身后，冰冷的气息拂过他的后颈，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苏绾绾的脸色也变了，她迅速挡到林砚之身前，双手捏了个奇怪的手势，发髻上的铜铃急促地响了起来，发出清脆的警告声：“喂！你又出来干什么！我说了不许欺负他！”
空气似乎凝固了，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书房里的灯光开始忽明忽暗，墙壁上的影子扭曲、晃动，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
林砚之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他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再次落在自己身上，比刚才更加灼热，也更加……复杂。那里面除了冰冷和审视，似乎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挣扎？
“他好像……有话想对你说？”苏绾绾皱着眉，小声对林砚之说，“他的怨气在波动，好像很激动。”
有话想对他说？一只鬼？
林砚之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是该逃跑，还是该留下来，听一只鬼“说话”？
就在这时，书桌上那本被水浸湿的笔记本忽然无风自动，哗啦啦地翻着页，最后停在了刚才那团墨渍出现的地方。紧接着，一支放在桌边的钢笔猛地腾空而起，笔尖朝下，悬在纸面上方。
然后，在林砚之和苏绾绾惊愕的目光中，那支钢笔开始缓缓移动，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一行清隽有力，却带着几分冰冷寒意的字迹：
“把它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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