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笔落在纸上的力道不轻，最后一个“完”字的收笔带着一丝近乎偏执的锋利，笔尖在纸面留下一道浅浅的压痕。
林砚之盯着那行字，瞳孔微微收缩。
把它写完。
哪一个“它”？是他卡文的这本悬疑小说，还是……这只鬼未竟的生命？
空气里的寒意似乎随着字迹的出现而缓和了些许，那道无形的视线依然停留在他身上，却少了之前的压迫感，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执拗。书房的灯光重新稳定下来，墙壁上扭曲的影子也恢复了正常，只剩下窗外风过枯枝的单调声响。
苏绾绾悄悄松了口气，发髻上的铜铃不再急促作响，只余几缕微弱的余音。她回头看了看林砚之，小声说：“他好像……真的只是想让你把书写完。”
林砚之没有说话，他的目光从纸上的字迹移到那支悬浮的钢笔上。笔身是常见的黑色金属款，笔帽上还留着他手指摩挲出的细微光泽，此刻却像有了自己的意识，悬在半空，仿佛在等待他的答复。
他忽然想起自己卡文的那个节点——小说里的男主角正在追查一桩十年前的旧案，关键证人在即将吐露真相时离奇死亡，所有线索戛然而止。而他笔下的那个案发现场，就在离这栋公寓不远的一条老巷子里。
刚才苏绾绾说，这只鬼被困在这里很久了，带着浓重的执念和怨气。
一个荒谬却又无法抑制的念头钻进林砚之的脑海：难道他写的故事，恰好撞上了这只鬼的过去？
“我凭什么要听一只鬼的话？”林砚之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更多的却是被胁迫后的抗拒。他是个写故事的人，习惯了掌控笔下的世界，而不是被一个突如其来的“角色”反客为主。
钢笔似乎愣了一下，悬在半空微微晃动，像是在理解他的话。几秒钟后，它再次落下，在刚才那行字的下方，又添了一行：
“对你有好处。”
字迹依旧清隽，却透着一股冷冰冰的笃定。
林砚之嗤笑一声，刚想反驳，却猛地想起刚才那墨色手指靠近时的刺骨寒意，以及那双眼墨色眼睛里深不见底的黑暗。恐惧像藤蔓一样悄悄缠上心脏，让他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确实没什么底气和一只鬼讨价还价。
苏绾绾看出了他的犹豫，凑到他身边，仰着小脸小声劝道：“其实……你可以试试的呀。他好像真的不会伤害你，而且你写的故事说不定真的和他有关呢？解开他的执念，对你对他都好呀。”
“对我好？”林砚之挑眉，“被一只鬼缠上，哪点对我好了？”
“哎呀，你想呀，”苏绾绾眨眨眼，声音压得更低，“你不是写悬疑的吗？这可是活生生的……哦不，是‘活’的素材呀！而且他说不定能给你提供很多灵感呢，你看你都卡文三天了……”
林砚之被她说得一噎，竟无言以对。
确实，作为一个作者，他对这背后的真相有着本能的好奇。更何况，这只鬼似乎对他的小说了如指掌，甚至能影响现实中的笔……如果拒绝，他真的能摆脱吗？
他看了看那支依然悬浮的钢笔，又看了看空无一人却处处透着存在感的空气，最终还是拿起了那本笔记本。
“我写可以，”林砚之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但你要答应我，不许再吓唬我，也不许随便动我的东西。”
钢笔顿了顿，在纸上轻轻点了点，像是在点头。
那股冰冷的气息彻底退去了，书房里恢复了之前的安静，只有台灯的光晕和窗外渐浓的夜色。钢笔“啪嗒”一声掉回桌上，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诡异的幻觉。
苏绾绾拍了拍手，笑眯眯地说：“太好了！这样就和谐多啦。”
林砚之没理会她的乐观，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个十年前的旧案和那只鬼的关系。他重新坐下，打开电脑，屏幕的光映在他苍白的脸上，显得有些疲惫。
“你还不走？”他看着屏幕上的光标，头也不抬地问苏绾绾。
“我陪陪你呀，”苏绾绾飘到他身边，好奇地看着电脑屏幕，“万一他又出来捣乱呢？我可以帮你盯着。”
林砚之没再拒绝。有个“鬼邻居”陪着，似乎比独自面对那只不知何时会冒出来的男鬼要安心一点，尽管这个想法本身就很荒谬。
他开始敲击键盘，试图把思路重新理清楚。按照原来的设定，那个关键证人的死并非意外，而是被当年的凶手灭口。但凶手是谁，他一直没想好。
“十年前……老巷子……”林砚之喃喃自语，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下来。他需要一个突破口，一个能把故事和那只鬼联系起来的线索。
就在这时，桌上的钢笔忽然自己滚了滚，停在他的手边。
林砚之瞥了它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拿了起来。笔尖刚触碰到笔记本，他忽然想起刚才那只墨色的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刺骨的寒意。
他定了定神，在纸上写下：【证人死前，曾在巷口的槐树下埋过一样东西。】
这是他刚才突然想到的情节，或许能成为新的线索。
刚写完，他就感觉到一阵微风从身后吹来，带着熟悉的冷意。他猛地回头，什么也没有，但桌上的笔记本却被风吹得翻了一页，停在某一页空白处。
紧接着，那支钢笔再次腾空而起，在他写下的那句话旁边，添了两个字：
【钥匙。】
林砚之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钥匙？埋的是钥匙？
这只鬼……果然知道些什么！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连忙追问：【什么钥匙？】
钢笔停顿了很久，久到林砚之都以为它不会回答了，才缓缓落下，写下一个地址：
【城南，旧物仓。】
字迹有些潦草，似乎写这几个字耗费了它不少力气，墨迹也比之前淡了许多。写完这几个字，钢笔彻底失去了力气，“啪嗒”一声掉在桌上，再也没动过。
那股冷意也随之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林砚之盯着那行地址，眼睛越来越亮。城南的旧物仓他知道，是个堆满了各种老物件的地方，据说里面的东西大多是从拆迁的老房子里收来的，杂乱无章，很少有人去。
把钥匙埋在槐树下，指向旧物仓……这之间有什么联系？
“他好像很虚弱，”苏绾绾的声音带着一丝担忧，“刚才动用阴气帮你写字，消耗肯定很大。地缚灵不能离开自己的范围太远，力量也有限，看来他真的很想让你找到那个东西。”
林砚之没说话，他的心思全在那个地址和钥匙上。他忽然有种预感，只要找到那把钥匙，不仅能解开他小说里的谜题，或许还能揭开那只男鬼的过去。
“你知道他是谁吗？”林砚之问苏绾绾，“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
苏绾绾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我也不太清楚。我在这里待了五年了，他比我来的早很多。以前他很少出来，就算出来也只是散发着怨气，吓走靠近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他主动和人交流呢。”
她顿了顿，看向林砚之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说起来，你搬到这里才半年吧？他为什么偏偏找上你了呢？”
林砚之也在想这个问题。他搬来这里，只是因为这里离市区远，房租便宜，而且环境安静适合写作。难道仅仅是因为他写的故事碰巧和这只鬼有关？
“或许……”苏绾绾忽然歪了歪头，像是想起了什么，“和你书房里的这个东西有关？”
她伸出手指，指向书架最高层的一个角落。那里放着一个旧相框，里面是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穿着中山装的年轻男人，眉眼清俊，正对着镜头微微颔首。
那是林砚之偶然在旧货市场淘来的，觉得照片上的人气质不错，就随手摆在了书架上，平时很少注意。
“这张照片怎么了？”林砚之皱眉。
“我之前偶尔路过你家门口，总觉得这张照片里有微弱的阴气，”苏绾绾挠了挠头，“但很淡，和他的气息也不太一样，我就没在意。不过现在想想，说不定有什么联系呢？”
林砚之站起身，把那张照片拿了下来。相框很旧，边缘有些磨损，背面没有任何文字，看不出拍摄的时间和地点。照片上的男人看起来二十多岁，眼神温和，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和那只冰冷阴郁的男鬼完全不像。
但不知为何，看着照片上男人的眉眼，林砚之总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他把照片放回原处，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深。这只鬼，这张照片，十年前的旧案，还有那个旧物仓……这些线索像散落的珠子，隐隐约约似乎能串成一条线，却又看不真切。
“我明天去旧物仓看看，”林砚之做出决定，“不管怎么样，先找到那把钥匙再说。”
苏绾绾点头：“我陪你一起去！那里阴气有点重，我去的话可以帮你挡挡。”
林砚之想了想，点了点头。有个懂行的“鬼邻居”跟着，确实更稳妥些。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林砚之难得地进入了状态。他顺着“钥匙”这个线索往下写，思路越来越清晰。男鬼没有再出现，只有偶尔从窗外吹来的冷风，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凌晨一点，林砚之终于写完了新的章节，疲惫地靠在椅背上。窗外的夜色更浓了，城市的霓虹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几道细长的光影。
苏绾绾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双环髻歪在一边，银色的铃铛随着她轻微的呼吸轻轻晃动，发出几乎听不见的细响。她的脸色在灯光下白得透明，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看起来毫无威胁，甚至有些可怜。
林砚之看着她，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帮我？”
苏绾绾被惊醒，揉了揉眼睛，迷茫地看着他：“嗯？帮你不是应该的吗？”
“为什么是应该的？”林砚之追问，“我们非亲非故，你也是鬼，按理说应该和他更亲近才对。”
苏绾绾想了想，脸上露出一丝腼腆的笑：“因为你写的故事很好看呀。我以前经常偷偷看你电脑呢，觉得你是个好人。而且……”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伤感，“我也被困在这里，我知道执念有多难受。如果能帮他解开，或许……我也能找到自己的答案。”
林砚之愣住了。他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原来这个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少女鬼，也有自己的执念和等待。
“你在等什么？”他忍不住问。
苏绾绾摇了摇头，眼神飘向窗外的夜空，轻声说：“等一个人。等他来接我。”
她没有细说，但林砚之能感觉到她语气里的执着和忧伤。每个滞留人间的鬼，似乎都有一段无法释怀的过去。
“我知道了。”林砚之没有再问，他站起身，“时间不早了，你……随便找个地方歇着吧。”
苏绾绾点了点头，飘到书架的角落里，蜷缩成一团，像只温顺的小猫，很快又睡着了，铜铃声彻底沉寂下来。
书房里只剩下林砚之一个人。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老城区的房子低矮而密集，巷子里的路灯昏黄，偶尔有晚归的人匆匆走过，影子被拉得很长。
他想起那只男鬼，想起他冰冷的气息，墨色的眼睛，还有那句“把它写完”。
他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这个决定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但他握着笔，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个未完待续的故事，心里却生出一种莫名的笃定。
或许，他不仅仅是在写一个故事。
或许，他是在救赎一只被困在过去的鬼，也是在寻找一个属于自己的答案。
夜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仿佛有人在他耳边轻轻叹息。
林砚之回头，书房里空无一人，只有那支钢笔静静地躺在桌上，在灯光下泛着微弱的光。
他笑了笑，重新坐下，在笔记本上写下：
【明天，去槐树下。】
这一次，没有任何回应，但他能感觉到，有一道目光，正透过沉沉的夜色，静静地落在他的身上，带着冰冷，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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