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带着深秋的凉,把老城区裹得发潮。林砚之推开单元门时,差点被门轴上的锈迹蹭到袖口,他下意识地缩回手,指尖触到口袋里那枚昨晚特意找出来的小铲子,金属边缘的冷硬让他清醒了几分。
苏绾绾跟在他身后飘着,浅杏色的裙摆沾不上半点晨露,双环髻上的银铃被雾气浸得发沉,偶尔叮当地响一声,倒像是把这寂静的巷弄敲出了道细缝。
“就是前面那条巷子了。”苏绾绾指着不远处一道被晨雾揉得模糊的巷口,“你小说里写的那棵老槐树,就在巷口第三户人家门口。”
林砚之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巷口确实立着个灰扑扑的影子,枝桠歪歪扭扭地探进雾里,像只枯瘦的手。他紧了紧手里的帆布包,里面装着笔记本和那支总在“自作主张”的钢笔,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走得越近,那棵槐树的轮廓越清晰。树干得两人合抱才能围住,树皮皲裂得像老人脸上的皱纹,有些地方还贴着早已褪色的红纸,风一吹就簌簌地响。树下积着层厚厚的落叶,踩上去软得发闷,混着潮湿的泥土气钻进鼻腔——那是种带着腐殖质的腥甜,和他书房里常年飘着的墨香、茶香截然不同。
“就是这儿了。”苏绾绾停在树根旁,指着一处稍微隆起的土堆,“阴气在这里最浓,应该就是埋东西的地方。”
林砚之蹲下身,指尖拨开几片湿漉漉的枯叶。泥土是深褐色的,比周围的土要松些,显然是被人动过。他拿出小铲子,刚要往下挖,手腕忽然一凉。
不是苏绾绾那种轻飘飘的冷,而是像被冰棱裹住似的,带着股不容分说的力道。他猛地抬头,雾里空荡荡的,只有槐树叶上的露珠顺着枝桠滚下来,砸在他手背上,凉得像针。
“是他吗?”林砚之压低声音问,视线扫过周围。
苏绾绾凑近土堆闻了闻,皱着鼻子点头:“嗯,他的气息……好像有点急。”
急?是怕他挖不到,还是怕他挖到?
林砚之定了定神,甩开那瞬间的寒意,铲子插进土里。泥土很软,没费多少力气就挖下去半尺深,铁铲碰到了硬物,发出“叮”的轻响。
他心里一紧,放慢动作,用手扒开周围的湿土。一个巴掌大的铁皮盒子露了出来,锈迹斑斑,边角被磨得有些圆钝,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
就在他把盒子捧出来的刹那,一阵风卷着雾气掠过槐树梢,枝桠剧烈地摇晃起来,落下满地碎叶。林砚之感觉那股熟悉的冷意又缠了上来,比刚才更浓,甚至带着点……颤抖?
他打开铁皮盒,里面铺着层褪色的蓝布,布上放着一把黄铜钥匙,匙柄上刻着朵模糊的栀子花,边缘被磨得发亮。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就这把钥匙?”林砚之捏起钥匙,金属的冰凉顺着指尖爬上来,和那只男鬼的气息竟有几分相似。
苏绾绾凑过来看了看,忽然“呀”了一声:“这花纹我见过!前阵子在旧物仓门口的招牌上看到过,也是朵栀子花,就是比这个大好多。”
林砚之心里一动。果然和旧物仓有关。
他把钥匙和铁皮盒放进帆布包,刚要起身,目光忽然被泥土里的一抹白吸引住了。那是半张被水泡得发涨的纸片,夹在刚才挖开的土缝里,像是从铁皮盒里掉出来的。
他小心地把纸片抠出来,展开。纸是粗糙的草纸,上面用铅笔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墨迹晕开了大半,只能辨认出“……三号……等你……”。
“三号?”林砚之皱眉,“是指旧物仓的三号仓库吗?”
苏绾绾歪着头想了想:“旧物仓好像是分区域的,我之前飘过去玩的时候,看到过挂着‘丙区’‘丁区’的牌子,没注意有没有数字……不过可以去看看呀。”
林砚之把纸片折好放进笔记本,刚合上本子,就感觉帆布包轻轻动了一下——是那支钢笔。他拉开拉链看了眼,钢笔正靠在笔记本边,笔帽朝上,像是在催促。
“急什么。”他低声说了句,嘴角却忍不住勾了勾。这只鬼,明明自己动不了,偏要隔着老远“盯”着他的进度,倒像是个催稿的编辑。
回公寓的路上,晨雾散了些,阳光透过云层漏下来,在巷子里投下斑驳的光影。林砚之路过一家早点铺,闻到油条的香味,忽然觉得饿了。他买了两根油条,刚咬了一口,就听见苏绾绾在旁边小声说:“好香啊……”
他转头看她,少女鬼正盯着他手里的油条,眼睛亮晶晶的,脸颊微微鼓着,像只馋嘴的小松鼠。
“想吃?”林砚之扬了扬手里的油条。
苏绾绾连忙摇头,摆着手后退了半尺:“不用不用,我不能吃阳间的东西,闻闻就好啦。”她说着,又忍不住往油条的方向凑了凑,小声嘟囔,“以前奶奶总给我炸这个,说要多吃点才能长高……”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神也暗了下去,刚才的活泼劲儿散了不少。
林砚之看着她透明的侧脸,忽然想起她昨晚说的“等一个人”。或许那个“奶奶”,就是她等的人?
他没再追问,只是把咬了一口的油条放在旁边的石墩上:“放这儿吧,过会儿收废品的大爷会收走。”
苏绾绾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他是想让自己“闻个够”,顿时笑开了,眼睛弯成了月牙:“谢谢你呀林先生!你人真好!”
看着她重新雀跃起来的样子,林砚之心里那点因挖钥匙而起的紧张,莫名淡了些。他继续往回走,手里的油条还冒着热气,阳光落在身上,暖得让人发困。
可这暖意没持续多久。快到公寓楼下时,他忽然看到自己的邮箱被撬开了,铁皮门歪歪扭扭地挂着,里面的信件散落一地。
林砚之皱了皱眉。这栋楼虽然旧,但治安一直不错,很少有这种情况。他走过去弯腰捡信,手指刚碰到最上面的一封,就感觉背后一凉。
不是那只男鬼的冷,是带着恶意的、黏腻的阴冷,像蛇一样缠上来。
他猛地回头,身后空荡荡的,只有楼道口那盏接触不良的灯泡在滋滋作响,忽明忽暗。
“小心!”苏绾绾的声音陡然拔高,她瞬间飘到林砚之身前,双手捏着昨晚那个奇怪的手势,发髻上的银铃急促地响起来,“是‘脏东西’!不是他!”
林砚之顺着苏绾绾警惕的目光看去,发现散落的信件里,有一封是牛皮纸信封,上面没写寄件人,只在收信人位置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符号,像只眼睛。
那股恶意的阴冷,就是从这封信里散发出来的。
他刚想把信捡起来,信封忽然自己裂开一道缝,从里面掉出一撮灰黑色的粉末,落在地上,瞬间化作一只指甲盖大小的虫子,通体漆黑,正朝着他的脚爬过来。
“是尸粉!”苏绾绾的声音发紧,银铃响得更急了,“快踩死它!被它爬到身上会倒霉的!”
林砚之头皮一麻,抬脚就朝虫子踩下去。可那虫子滑得像油,他刚落下脚,它就凭空消失了。
紧接着,那封牛皮纸信封“呼”地一下燃了起来,火苗是诡异的青绿色,烧得极快,转眼就成了一堆灰烬,连带着周围的几封信也被烧得焦黑。
灰烬里,飘出一张小小的纸条,落在林砚之的脚边。
他捡起来一看,纸条是用剪下来的报纸字拼贴的,只有一句话:
【别多管闲事。】
字迹歪歪扭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恶意。
林砚之捏着纸条,指节泛白。这是谁寄来的?是冲着他来的,还是冲着那把钥匙?
“是冲着钥匙来的。”苏绾绾的脸色也白了,“这种尸粉是用来警告的,一般是那些靠倒卖阴物为生的‘阴商’用的。他们肯定知道你挖了钥匙,想让你把东西交出去。”
阴商?林砚之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就是专门和鬼魂、阴物打交道的人,”苏绾绾解释道,“有些是帮人处理灵异事件的,有些却专门干些偷坟掘墓、倒卖死人东西的勾当,心术不正的,还会用阴物害人。”
林砚之的心沉了下去。他只是想写个故事,怎么牵扯出这些东西来了?
他抬头看向自家公寓的窗户,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看不真切。但他莫名觉得,那只男鬼此刻就在窗后看着这里,看着地上的灰烬和他手里的纸条。
他忽然想起昨晚写的那段剧情——【证人知道凶手在阴商那里寄存了一件关键证物,所以才会被灭口。】
当时只是随口写的设定,现在想来,难道不是巧合?
那只男鬼,早就知道会有阴商来找麻烦?所以才催着他赶紧找到钥匙?
林砚之握紧了手里的纸条,忽然转身往旧物仓的方向走。
“你现在就去?”苏绾绾连忙跟上他,“可是那些阴商说不定在附近盯着呢……”
“就是要现在去。”林砚之的声音很沉,脚步却没停,“他既然敢警告我,就说明钥匙很重要。再拖下去,指不定会出什么事。”
他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或许是那只男鬼无形的催促,或许是骨子里对真相的好奇,又或许,是刚才看到苏绾绾挡在他身前时,心里那点不想“被保护”的执拗。
他是个写故事的,习惯了在文字里布局、破局,现在,他想在现实里试试。
帆布包里的钢笔又动了一下,这一次,林砚之没有觉得烦,反而像是得到了某种肯定。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黄铜钥匙,匙柄上的栀子花硌着掌心,凉丝丝的,却奇异地让人安心。
阳光彻底穿透云层,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苏绾绾的影子却淡得几乎看不见,只有银铃偶尔响一声,像是在给他伴奏。
林砚之忽然想起昨晚卡文的地方——他原本想让主角在拿到钥匙后犹豫几天,铺垫些悬念。但现在,他改主意了。
他拿出手机,给编辑发了条消息:【今天加更,剧情提前。】
发完消息,他抬头看向远处那栋藏在老厂房区里的旧物仓,仓库的铁皮顶在阳光下泛着锈色的光,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钥匙在口袋里轻轻晃了晃,像是在回应他的决心。
林砚之深吸一口气,加快了脚步。他知道,从他挖出这把钥匙开始,故事就已经不受他控制了——或者说,他终于踏入了那只男鬼真正想让他看的“故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