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猴那根藏在暗处的刺，比凤翎预想的，扎得更快，更毒。
并非明目张胆的挑衅，而是阴湿的、附着在规则缝隙里的软刀子。
杂役管事面无表情地宣布新一轮任务分配时，念到了凤翎的代号，语气平淡无波：“丙字柒叁，即日起，调往废丹房，负责分拣与清理药渣。”
人群里响起几声压抑不住的抽气声，看向凤翎的目光里，混杂着怜悯与幸灾乐祸。
废丹房。
那是天枢门所有炼丹失败的残渣、毒性未散的废丹、以及清洗丹炉后富含杂质的毒水最终汇集之地。常年弥漫着各种药性冲突后产生的诡异毒瘴，灵气稀薄到近乎于无，反而充斥着丹毒。在其中待久了，莫说修炼，便是保住性命都难，灵根会被缓慢侵蚀，最终沦为真正的废人。
这分明是一道催命符。
凤翎垂着头，看不清神色，只哑声应了句：“是。”
她知道，这背后必有李猴的“功劳”。他不敢亲自探查，便用了这借刀杀人之计，要将她这“邪门”的丑八怪，无声无息地耗死在那个毒窟里。
也好。
她心底冷笑。对于旁人而言是绝地，对于身负《熔灵锻真诀》，需熔炼万般“杂质”以淬真灵的她而言，这废丹房，或许是另一番“洞天福地”。
废丹房位于北峰最偏僻的一处山坳，终年不见阳光，空气中漂浮着五颜六色、气味刺鼻的薄雾。地面是各种药渣混合后板结的硬块，踩上去黏腻而脆弱。巨大的沉淀池里，翻滚着墨绿色的毒水，咕嘟咕嘟冒着气泡。
任务很简单：将每日运来的废弃丹渣按粗略属性分类，倒入不同的沉淀池；清理堆积如山的废丹残壳。
简单，却致命。
凤翎甫一踏入，便能感觉到空气中无形的丹毒瘴气，如同嗅到血腥的蚂蟥，争先恐后地朝她涌来，试图钻入她的毛孔，侵蚀她的灵脉。
她运转起《熔灵锻真诀》，那凝实的内敛灵力在体内缓缓流动，如同构筑起一道无形的壁垒，将大部分丹毒阻隔在外。但仍有极细微的一丝，穿透防御，渗入体内。
霎时间，一股混杂着灼烧、麻痹、阴寒的诡异痛楚，在灵脉中炸开！
这丹毒，汇聚了千百种灵药失败后的暴戾药性，其驳杂、冲突、破坏性，远胜灵兽谷的蚀骨藤，甚至比她引气修炼时承受的熔炼之苦，更多了几分诡谲难测。
她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脸色在瘴气映照下显得愈发蜡黄难看。
不能退。
她咬紧牙关，开始动手分拣丹渣。手指触碰到那些颜色诡异、散发着怪味的残渣时，更多的丹毒顺着接触点侵入。
痛楚加剧。
她几乎能“听”到体内灵脉在丹毒侵蚀下发出的细微哀鸣。新生的、尚且稚嫩的灵脉壁障，出现了一道道裂纹。
然而，就在这濒临崩溃的边缘，那沉寂的涅槃之息，动了。
它不再是被动防御，而是如同嗅到猎物的毒蛇，猛地扑向那些侵入的丹毒！《熔灵锻真诀》疯狂运转，将那些斑驳、冲突、充满毁灭性的毒性，一股脑地卷入无形的熔炉！
“轰！”
体内仿佛发生了剧烈的爆炸。
凤翎身体剧烈一晃，差点栽倒在地，喉头一甜，一股腥甜涌上，又被她强行咽下。剧痛远超以往任何一次，五脏六腑都像是被丢进了毒液熔炉，每一寸血肉都在被腐蚀，又在涅槃之息的强行煅烧下，艰难地重组。
毁灭与新生，在这具残破的躯壳里，上演着最残酷的拉锯。
一天下来，当她拖着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身体，走出废丹房时，脚步虚浮，眼窝深陷，整个人如同被抽干了精气，比进去时更像一具行尸走肉。
暗中观察的李猴，远远瞥见她的模样，三角眼里闪过一丝得意和解恨。看来，这废丹房，果然能磨死这丑八怪！
他却不知，凤翎回到乱石涧，调息一夜后，虽脸色依旧难看，但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精光却愈发沉凝。
《熔灵锻真诀》在丹毒的极致刺激下，运转得更为狂暴，锤炼出的那一缕“真灵”，虽细微，却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韧性，甚至隐隐蕴含了某种……百毒不侵的特质。她的修为，在这种近乎自虐的修炼中，缓慢而坚定地朝着炼气六层迈进。
日子在日复一日的毒蚀与熔炼中流逝。
凤翎成了废丹房一道固定的灰色风景，沉默，麻木，日渐“枯槁”。所有人都认为，她撑不了多久了。
这一日，她正在分拣一批新运来的、毒性尤为猛烈的火属性废丹残渣，指尖传来的灼痛几乎让她瞬间痉挛。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两名穿着内门弟子服饰、神色倨傲的年轻男子，在一名外门执事的陪同下，径直走进了废丹房。他们似乎是为了某种特定的废弃材料而来，目光在堆积如山的废料中逡巡。
其中一人，身形挺拔，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冷峭之意。
凤翎低垂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楚风鸣。
云谏座下，颇为得用的记名弟子之一。前世，此人没少借着云谏的名头，对她这个“师娘”阳奉阴违，甚至暗中与苏清婉眉来眼去。
真是……冤家路窄。
她将头埋得更低，手上的动作放得更慢，气息收敛到极致，整个人仿佛要与那些污秽的丹渣融为一体。
楚风鸣的目光随意扫过废丹房，掠过那些形容枯槁、浑身散发着难闻气味的杂役时，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如同在看一堆垃圾。他的视线甚至没有在凤翎身上停留半瞬，便移向了别处。
“……听说云谏师叔近日欲开炉炼制‘净元丹’，为苏师叔调理灵基，需要几味特殊的辅药，其中一味‘赤炎精粹’，需从特定的火属性废丹中提取……”楚风鸣对身旁的另一名内门弟子说道，语气带着几分与有荣焉。
“净元丹”？调理灵基？
凤翎分拣丹渣的手指，微微一顿。
用她的“涅槃琉璃根”救回苏清婉还不够，如今还要耗费如此珍稀的灵丹，为她彻底巩固根基，扫平道途障碍？
云谏，你待她，当真是……情深意重！
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气的怒意，猛地冲上心头，几乎要冲破她强行维持的平静。丹田处那被强行弥合了一丝的裂痕，都因这情绪的剧烈波动而隐隐作痛。
她死死咬住口腔内侧的软肉，用尖锐的痛楚强迫自己冷静。
不能暴露。
现在，还不是时候。
楚风鸣几人找到了所需之物，很快便离开了，仿佛多待一刻都会污了他们的仙履。
废丹房重新恢复了死寂，只剩下毒瘴翻滚的细微声响。
凤翎缓缓直起腰，抬起沾满污渍的手，抹去额角不知是汗水还是毒气凝结的水珠。她望着楚风鸣离去的方向，眼神平静得可怕。
那平静之下，是足以焚毁九重天的烈焰。
净元丹？苏清婉？
她轻轻扯动嘴角，那狰狞的疤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扭曲成一个近乎妖异的弧度。
很好。
她记住这笔新债了。
待到那一日，她倒要看看，云谏耗尽心力、用她从她这里夺去的一切堆砌起来的道侣，能否承受得起，她从那无间地狱带回来的……“贺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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