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的下午,张真源如约来到我的诊室进行复诊。这次,他不再是深夜那个脆弱无助的病人。他穿着剪裁得体的休闲装,戴着鸭舌帽和口罩,虽然低调,但身姿挺拔,又恢复了那种属于明星的、经过精心修饰的气场。只有跟在他身后、神色比上次更加谨慎小心的王姐,暗示着那一晚的失控并非幻觉。
“林医生,下午好。”他摘下口罩,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礼貌,温和,带着距离感。仿佛那通深夜来电和那个在沙发上喘息无助的人从未存在过。
“下午好,张先生,王女士。”我公事公办地起身迎接,引导他在诊桌旁坐下,“请坐,我先检查一下伤口恢复情况。”
他配合地微微仰头。额角的疤痕已经变成一道很细的粉红色线,愈合得非常好。我的外科技术得到了验证。
“伤口恢复得不错,疤痕会随着时间继续淡化。”我做出专业判断,然后开始询问,“这一周休息得怎么样?还有头晕、头痛或者其他不适吗?”
“按照您的嘱咐,大部分时间都在静养,感觉好多了。头晕基本消失,只是偶尔还会有点容易疲劳。”他回答得流利而官方,像是在背诵一份健康报告。
王姐在一旁连忙补充:“是的林医生,我们严格遵照医嘱,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工作,真源也很配合。”
我点点头,在病历上记录着。但我的注意力并没有完全停留在他的生理恢复上。我观察着他的微表情,他的坐姿,他眼神的细微变化。作为心理医生,我看到的不仅仅是“恢复良好”的表象。
“睡眠质量如何?”我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他。
他迎上我的目光,几乎没有停顿:“还好,比之前好一些了。”
但他的指尖几不可查地轻轻敲击了一下桌面,这是一个细微的紧张信号。他在回避。
我没有戳穿,转而问道:“关于之前建议的演唱会延期,你们商量得怎么样了?”
王姐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为难的神色,看向张真源。张真源的笑容淡了一些,但依旧维持着:“公司和团队还在评估,希望能找到一个最优方案。毕竟牵扯到很多合作方和粉丝的期待。”
最优方案?而不是以他的健康为首要考量。我心里了然,但这是他的工作,我无权过多干涉。
“从外科角度,你的伤口愈合良好,脑震荡的急性期也基本度过。但疲劳感和情绪的稳定性,仍需要关注。”我放下笔,语气严肃起来,“张先生,我仍然坚持我之前的观点,高强度、高压力的工作环境,尤其是像演唱会这样需要高度兴奋和情绪投入的场合,对你目前的恢复状态是不利的。这不仅是生理上的,也是心理上的。”
诊室里安静了一瞬。王姐的表情有些紧张。张真源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了,他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或许是自嘲:“林医生,在这个圈子里,有时候‘最优方案’往往不是最健康的那一个。很多事,身不由己。”
这句话,像是一块小石子,轻轻敲碎了他精心维持的平静外壳,露出了下面真实的、带着无奈和压力的内里。
我看着他,忽然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你平时会做体检吗?全面的那种。”
他一愣,似乎没料到我会问这个:“每年都会做,公司安排的。”
“包括心理健康评估吗?”我追问。
这次,他彻底沉默了。王姐在一旁欲言又止。
答案显而易见。在偶像工业体系里,生理健康可以被量化管理,但心理健康,往往是被刻意忽视甚至掩盖的“不稳定因素”。
我轻轻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张先生,我不仅是外科医生,也是心理医生。我的职责是希望我的病人能获得真正意义上的康复,而不仅仅是生理伤口的愈合。那次深夜的电话,说明你的神经系统仍然处于一种高警觉状态,这和你长期承受的压力、以及可能存在的未处理的情绪有关。”
我拿起笔,在处方笺上快速写了几行字,但不是药名。“我建议,在身体恢复的同时,可以尝试进行一些温和的心理调适。比如,每天固定时间进行深呼吸或正念冥想,哪怕只有十分钟。另外,如果可以,找一位值得信任的专业人士聊一聊,会很有帮助。”我将纸条推到他面前。
上面写着一个名字和联系方式,是我一位在艺人心理支持方面很有经验的师兄开的独立工作室,隐私性极高。这已经是我在专业范围内,能给他的、最不越界的建议了。
张真源看着那张纸条,没有立刻去拿。他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那行字上,眼神复杂。
王姐终于忍不住开口,语气带着感激和一丝如释重负:“谢谢您,林医生!您考虑得太周到了!我们会认真考虑的!”
张真源终于抬起眼,看向我。这一次,他的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疏离和客套,而是带着一种深刻的审视,仿佛想透过我冷静专业的外表,看清我真正的意图。许久,他才低声说:“谢谢,林医生。”
他收起了那张纸条,放进了口袋深处。
复诊结束,我送他们到诊室门口。张真源重新戴上了口罩和鸭舌帽,那个光芒四射的明星形象瞬间回归。
“林医生,再次感谢。”他朝我点了点头,眼神在帽檐的阴影下看不真切。
“保重身体,有任何不适,随时联系。”我公式化地回应。
看着他们消失在走廊尽头,我关上门,背靠在门板上,轻轻吐出一口气。这次复诊,像是一场无声的较量。我在试图剥开他职业性的伪装,触碰真实的伤口;而他则在努力维持体面,回避深层的探询。
我给他的那个联系方式,像投入深潭的一颗石子。我不知道会不会有回响。但我知道,我做了我该做的。无论是作为外科医生,还是心理医生。
而我和张真源的故事,似乎总围绕着“伤口”展开。额头上那道即将痊愈的物理伤口,和深藏在光芒之下、或许从未真正愈合的心理伤口。
治疗前者,是我的专长。而后者,则需要他自己的力量,和或许,一点点来自外界的、真正的看见与理解。
我走回窗边,楼下停车场,那辆黑色的保姆车缓缓驶离。城市依旧喧嚣,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至少对我来说,张真源不再只是一个病历上的名字,一个遥远的明星。他是一个复杂的、带着伤痛、在巨大压力下努力维持平衡的,二十六岁的年轻人。
作者大家多多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