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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最后一幕,是那道灼热如太阳的背影,与恶鬼猩红双眼的对峙。巨大的恐惧、撕心裂肺的悲痛,以及骤然放松的一丝神经,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了惠子的意识。她还想再看清楚一点,还想确认杏子是否安全,但黑暗如同潮水,不容抗拒地淹没了她。
感官在虚无中漂浮,时而仿佛听到兵刃交击的爆鸣,时而又是一片死寂。偶尔有温热的、带着淡淡酒气的触感靠近,像是一个坚实的存在在确认她和妹妹的状况,但那感觉也模糊不清,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水。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才艰难地挣脱黑暗的淤泥。
首先恢复的是嗅觉。不是记忆中家的味道,也不是那噩梦般的血腥,而是一种……干燥的、带着阳光气息的草木味道,还有一种淡淡的,像是刚擦拭过的榻榻米的气味。
惠子睫毛颤动,艰难地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略显低矮的天花板,木质纹理清晰。她躺在一床干净却朴素的被褥里,身下的触感坚实而温暖。她猛地想坐起来,却一阵头晕目眩,浑身像是被拆开重组过一样酸痛无力。
“哦?醒了吗?”
一个有些沙哑,但中气十足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惠子警惕地转头,看到一个有着火焰般炸裂头发的男人正盘腿坐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一个酒葫芦。他看起来有些憔悴,眼下的阴影很重,但那双炯炯有神的金红色眼眸,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正是昨夜如同天神般降临的那位——前任炎柱,炼狱槙寿郎。
“这…这里是……”惠子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
“炼狱宅。”槙寿郎言简意赅,“你和那丫头,暂时安全了。”
杏子!
惠子心头一紧,急忙四下张望,看到在她旁边的被褥里,妹妹杏子正安静地沉睡着,小脸虽然苍白,但呼吸平稳,身上也换上了干净的衣物。她心中一块大石稍稍落下,但更大的巨石随即压了上来。
“那个鬼……那个白色的女鬼……”她急切地看向槙寿郎,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您杀掉她了吗?”
炼狱槙寿郎拿起酒葫芦灌了一口,随即放下,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更多的是疲惫与某种隐晦的沉郁。
“让她逃了。”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像一块冰砸在惠子心上,“那家伙是下弦,比普通的鬼要狡猾得多。护着你们两个,地形也不利……最后一刻,她舍弃了大部分身体,核心钻入地下遁走了。”
逃……逃了?
那个杀死了父母,毁灭了她一切,散发着令人作呕恶意的鬼……逃了?
一股冰冷的、混杂着巨大失望和难以言喻愤怒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惠子刚刚建立起的一丝安全感。她以为这位强大的大人出现了,就一定能将恶鬼诛杀,为家人报仇。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没能杀掉她?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一种极致的无力感。她攥紧了身下的被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仇恨的种子,在这一刻,伴随着“未能复仇”的残酷事实,深深地扎进了她十四岁的心底,汲取着鲜血与痛苦,开始悄然生根。
炼狱槙寿郎看着女孩瞬间失去血色的脸和那双被泪水与恨意浸透的眼睛,沉默了片刻,最终只是又拿起酒葫芦,低声道:
“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其他的可能。”
这话语,不知是在对她说,还是在对他自己说。
惠子没有再说话,她重新躺下,背对着槙寿郎,将脸埋进带着阳光味道的枕头里。外面,炼狱家宅邸的庭院里,似乎有另一个活力四射的少年在练习挥剑的呼喝声传来,充满了生机。
但这都与她无关了。
她的世界,在昨夜已经崩塌。而未能手刃仇敌的遗憾,如同最锋利的鬼之爪牙,在她心上划下了另一道更深、更痛的伤口。
她知道,她和妹妹得救了。但某种意义上,属于她本口惠子的战斗,从得知憎姬逃脱的这一刻,才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