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许昭的通话，像在林澈心湖里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久久不散。他正对着窗外别墅区精致的园艺发呆，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江寻出现在门口，他已经换好了外出的衣服，斜倚在门框上：“发呆一下午了。假期快结束了，要不要一起回学校？”
他的出现让林澈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将戴着皮手环的手腕往身后藏了藏，小声应道：“好。”
坐进那辆熟悉的Panamera，林澈比来时更加沉默。他脑子里反复回响着许昭的话——“他伸出手了，你只要鼓起勇气…”
江寻似乎也有心事，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打开财经播客，只是专注地开着车。城市的灯火渐次亮起，在车窗上拉出流动的光带。
车内很安静，只有空调轻微的送风声。一种无形的、饱胀的张力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
在一个红灯前，江寻随手切开了车载音乐，似乎想打破这过于安静的空气。
前奏响起的瞬间，林澈的脊背就不易察觉地绷直了——是钢琴和吉他清澈的分解和弦。
然后，是那句仿佛从他心里掏出来的歌词：
“等待，我随时随地在等待，做你感情上的依赖……”
“我无法只是普通朋友，感情已那么深，叫我怎么能放手……”
陶喆的R&B唱腔，丝滑而深情，每一个字都像精准的箭矢，射中林澈的心脏。他猛地转头看向江寻，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慌乱。
他听到了？他听到我和许昭的电话了？还是……这只是巧合？
江寻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他只是跟着旋律，修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着节拍，仿佛这真的只是一首随机播放的、恰巧符合他音乐品味的歌。
绿灯亮起，车子继续平稳前行。
“你叫我怎么做，怎么说，我才能不想你……”
“我爱上你，想要和你在一起……”
歌声在继续，如同最温柔也最残酷的刑讯，逼问着林澈的内心。他感觉脸颊在发烧，只能死死地盯着窗外，假装被夜景吸引，却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错过江寻的任何一点反应。
他会不会也在用余光看我？他选这首歌，是不是在暗示我？
而江寻，自始至终都目视前方，表情放松。但他微微上扬的嘴角，和那双在霓虹光影变幻下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眸，却泄露了他并非全然的无动于衷。
他或许没有听到那通电话，但他一定懂得这首歌在此刻响起，会对副驾驶座上那个敏感的男孩，造成怎样毁灭性的心动冲击。
这是一场他精心策划的、温柔的“袭击”。
一首歌的时间，并不长。但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车内重新恢复寂静时，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林澈依然没有勇气开口。
江寻也依然耐心地没有追问。
但那条名为《普通朋友》的界限，已在刚才的四分三十一秒里，被旋律彻底冲刷模糊。剩下的，只有两人之间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和那份再也无法假装普通的、汹涌爱意。
回到学校后，一切都似乎恢复了原样，但一切又都不同了。那首《普通朋友》的旋律，像一个甜蜜的咒语，萦绕在林澈心头，他与江寻之间，只隔着一层薄得透明的纱。
假期结束后的第一个周末，江寻约林澈去一家格调安静的图书馆式咖啡馆写生。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洒落，林澈正勾勒着江寻在书架间找书的侧影，内心充满了静谧的幸福。
这时，一个身影停在了他们的桌旁。
“江寻？真巧。”
那是一个极为出色的女生，穿着香奈儿的软呢套装，气质优雅干练，笑容得体。她手上拿着一枚和江寻手机同款的、限量的商务手机壳。
林澈握着笔的手指一紧。
江寻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外，但很快便恢复了从容：“秦学姐，好久不见。”
“是啊，我爸总念叨你，说你现在是青出于蓝。”这位秦学姐笑语盈盈，目光自然地落在一旁的林澈身上，带着礼貌的审视，“这位是？”
“林澈，我朋友，美院的，很有才华。”江寻的介绍温和而坚定。
“你好。”秦学姐对林澈点了点头，笑容无懈可击，随即又转向江寻，语气熟稔，“下周末我家那个酒会，你可一定要来，我爸特意叮嘱我，务必把你这位‘未来合伙人’带到。”
“未来合伙人”几个字，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林澈的心里。他看着她与江寻谈论着他完全陌生的商业名词和家族人脉，看着他们站在同一个耀眼的世界里，那么登对。
那股熟悉的、冰冷的自卑感再次席卷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他低下头，画笔在纸上洇开了一个小小的墨点。
秦学姐并没有停留太久，她离开时，空气里还残留着她身上高级香水的尾调。
江寻重新坐下，看着几乎要把自己缩进椅子里的林澈，轻声解释：“她是我父亲生意伙伴的女儿，我们很多年没见了。”
林澈闷闷地“嗯”了一声，没抬头。他知道江寻在解释，也知道这很可能只是商业往来。但那个女生所带来的、那个真实无比的属于江寻的世界，还是让他感到窒息般的差距。
他以为他会再次退缩。但这一次，心底却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尖锐的不甘和勇气。
那个下午，林澈异常沉默。江寻几次想开口，都被他躲闪了过。
傍晚，江寻送林澈回宿舍。走到楼下那棵他们常经过的银杏树下时，林澈突然停住了脚步。
“江寻。”他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决绝的颤抖。
“嗯？”江寻回头，昏黄的路灯在他轮廓上镀了一层温柔的光边。
林澈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眼眶是红的，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像蓄满了星子与泪水。他举起一直紧握的右手，缓缓摊开——掌心里，是一张被汗水微微濡湿的、叠得方方正正的速写纸。
“这个……给你。”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本来……想画得更好一点再给你的。”
江寻微微一怔，接过那张微湿的纸，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住了。他小心翼翼地展开。
纸上画的，正是午后在咖啡馆的场景。但主角不是他，而是正在画他的林澈自己。
画里的林澈，侧脸在阳光下，眼神专注而温柔，笔下的江寻惟妙惟肖。而在画面的角落，不起眼地写着一行细小却力透纸背的字：
【我所有的勇气，都只够用来喜欢你。】
【可以……不只是普通朋友吗？】
一瞬间，万籁俱寂。
江寻看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很久。然后，他抬起头，看向眼前这个红着眼眶、浑身都在细微发抖，却倔强地挺直脊背，等待审判的男孩。
他没有笑，也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伸出双手，温柔地、珍重地捧住了林澈滚烫的脸颊，拇指轻轻揩去他眼角将落未落的泪珠。
他的眼神深邃得像夜空，里面翻涌着林澈从未见过的、巨大而汹涌的情感。
“林澈，” 他的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这句话，应该我来说。”
他俯下身，额头轻轻抵住林澈的额头，鼻尖蹭着鼻尖，呼吸交融。
“我喜欢你，从很久以前就开始。”
“所以……”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敲在林澈的心尖上，“我们在一起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吻住了他。
不是一个掠夺的吻，而是一个极致温柔、珍视的触碰，像蝴蝶栖息在颤抖的花瓣上，轻轻地、确认地，印下了彼此的誓言。
林澈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却是甜的。他闭上眼，生涩而勇敢地回应了这个等待了太久的吻。
银杏树叶在晚风中沙沙作响，路灯将相拥的身影拉长。
在那个普通的宿舍楼下，林澈用他全部的勇气，交出了一张画。而江寻，用他全部的温柔，接住了他那颗颤抖的、纯粹的心。
他的太阳，终于完完全全，为他而来。
自从那个路灯下的吻之后，林澈感觉自己像是踩在云端，整个世界都覆上了一层柔光。他和江寻的关系在校园里半公开地铺陈开来——一起去食堂，江寻会自然地吃掉他不喜欢的菜；在画室，江寻会是他第一个也是唯一的模特；走在路上，他们的肩膀会不经意地相碰，然后相视一笑。
然而，生活并非只有蜜糖。林澈那份因爱情而生出的、崭新的勇气，很快就迎来了第一次小小的考验。
这天下午，林澈刚结束一堂专业课，抱着画具独自走在回寝室的林荫道上。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身后叫住了他。
“林澈学弟，请等一下。”
他回过头，是油画系一位很有名气的学长，陈序。他比林澈高两届，专业能力突出，为人谦和，在学校里拥有不少仰慕者。
“陈序学长？”林澈有些意外。
陈序快走几步赶上他，笑容和煦：“刚下课？我看过你上次期末的那张人物写生，色彩感觉非常特别，一直想找机会跟你聊聊。”
“谢谢学长。”林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两人并肩走了一段，聊了些关于绘画技法的话题。陈序的见解独到，林澈听得入神，暂时放松了下来。走到一个人少的岔路口时，陈序却缓缓停下了脚步。
他看着林澈，语气变得更加温和，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林澈，其实我一直很欣赏你。不光是你的画，还有你这个人，安静，纯粹……”
林澈的心猛地一跳，抱着画具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果然，陈序接下来的话印证了他的预感：“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能和你……有更深一步的交流？”
空气仿佛凝滞了片刻。
林澈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了自己左手腕上，那个深棕色的皮环正安稳地贴着他的脉搏。∝ 与 ∞。江寻低沉而郑重的告白言犹在耳。
一股奇妙的力量从那个皮环，从那段记忆里涌出，流遍全身。他发现，自己此刻的心情异常平静，没有了往日的慌乱和自卑。
他抬起头，迎上陈序期待的目光，露出了一个充满歉意却无比清晰的微笑。
“谢谢学长的看重。”他轻声说，语气却像磐石一样稳定，“但是，我已经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了。”
他轻轻抬了抬手腕，那个刻着无穷符号的皮环，就是最温柔的宣告。
陈序的目光在他手腕上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失落，但很快便被理解和尊重取代。他笑了笑，风度依旧：“原来是这样。那我祝福你。你的那个‘他’，一定很优秀。”
“嗯。”林澈用力地点了点头，眼里有光，“他很好。”
一场可能的风波，就这样消弭于无形。看着陈序离开的背影，林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里不是庆幸，而是一种尘埃落定的踏实感。
原来，被一个人稳稳地爱着，真的可以生出拒绝整个世界的底气。
而他迫不及待地，想去见那个给了他底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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