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裕茶馆,向来是璃月港最热闹、最一位难求的戏台。
然而今日,却一反常态地冷清。
茶馆门口早早挂上了“客满”的牌子,谢绝了所有想要前来听戏的茶客。
宽敞的茶馆内,只在正对着戏台、视野最好的那个位置上,摆了一张八仙桌。
桌上精致地布置着几样茶点,和一套上好的茶具。
钟离应邀而来时,看到的就是这般景象。
他几乎不用想,就知道这是达达利亚的手笔。
这个来自至冬国的执行官,行事风格总是如此张扬,带着一种金钱开道的、简单粗暴的美学。
钟离没有多问,只是在那张预留的桌边,平静地坐了下来。
达达利亚早已等候在此。
他今天没有穿那身惹眼的愚人众制服,而是一身璃月风格的便服,看起来倒真像个游手好闲的富家公子。
达达利亚亲自提起茶壶,为钟离斟上了一杯热茶。
茶水注入杯中,一股清雅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是清心茶。
而且水温恰到好处,不烫不凉。
钟离端起茶杯的手,在空中微不可查地停顿了半秒。
达达利亚捕捉到了这个细节,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在钟离对面坐下。
两人相对而坐,一时无话。
空气中弥漫着茶香,和一种微妙的、心照不宣的紧张感。
很快,后台传来一阵锣鼓声。
戏台上的幕布拉开。
灯光亮起。
云堇穿着一身华丽的戏服,在万众瞩目(虽然台下只有一个观众)的氛围中,款款登场。
她唱的,正是那曲名动璃月的《神女劈观》。
达达利亚其实根本听不懂璃月戏曲那些咿咿呀呀的唱腔和复杂的典故。
他今天包下整个茶馆,也不是为了听戏。
达达利亚支着下巴,侧着头,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身边的钟离身上。
他在观察。
观察这个男人的一举一动,一丝一毫的反应都不肯放过。
当云堇唱到“曲高未必人不识,自有知音和”时,达达利亚看到钟离端着茶杯的手指,轻轻收紧了一下。
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当戏文里的神女,为了守护一方土地、斩尽妖邪,最终却只能在山巅之上,与孤云野鹤为伴时,达达利亚看到钟离的眼神,似乎飘向了很远的地方。
那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戏台,穿透了茶馆的墙壁,看到了数千年之前、已经被时光掩埋的古老岁月。
达达利亚的心,莫名地跟着揪了一下。
达达利亚不懂戏文,却能看懂钟离眼神里流露出的那种情绪。
那是一种深刻的、跨越了漫长时光的……孤独。
终于,戏曲来到了最高潮的部分。
云堇的唱腔高亢而悲怆,唱出了神女燃尽自己、守护一切的决绝。
也唱出了她身后再无一人的悲凉。
……再看这,红尘滚滚。
就在这一刻,达达利亚清清楚楚地看到,钟离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石珀色眼眸里,终于流露出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深刻的悲戚。
那不是怜悯,也不是同情,而是一种感同身受的共鸣。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戏台上的云堇谢幕退下。
整个茶馆再次恢复了寂静。
钟离长久地沉默着,一动不动,仿佛他的神魂,还沉浸在刚才那出悲欢离合的戏文里,无法抽离。
“先生在想什么?”
达达利亚忽然开口,打破了这份沉寂。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
钟离像是被惊醒了一般,慢慢地回过神来。
那双眼眸中的情绪迅速褪去,重新恢复了那种深邃而平静的模样。
钟离没有回答达达利亚的问题,只是端起桌上已经有些微凉的茶杯,低声说了一句:“茶很好。”
又是这样。
又是这种避而不谈、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
达达利亚看着钟离,心中那股熟悉的烦躁感再次涌了上来。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拿着锤子的人,好不容易在对方坚硬的外壳上找到了一个裂缝,用尽全力敲了下去,却发现那裂缝后面,是更深、更厚的迷雾。
公子能看到那扇门开了一道缝,却怎么也走不进去。
“多谢款待。”
钟离放下茶杯,站起身,准备离去。
留给达达利亚的,依旧是那个挺拔而疏离的背影。
就在钟离转身,即将迈出脚步的瞬间,达达利亚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传到了钟离的耳朵里。
“钟离。”
达达利亚第一次没有叫他“先生”。
“你那些死掉的故人里面,是不是也有一个,像戏里唱的那个神女一样……为了守护什么狗屁东西,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个?”
钟离的脚步,第一次,因为达达利亚的话,而猛地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