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漫过鼻尖时,沈清辞正盯着天花板上的输液管。透明的液体一滴滴坠落,像他断裂在喉间的音符,无声无息,砸不出半点回响。
医师“声带神经永久性损伤,以后……大概不能再唱歌了。”主治医师的声音隔着一层棉花传来,沈清辞眨了眨眼,没什么表情。
他是圣音音乐学院的神话。十七岁拿下国际声乐大赛金奖,被誉为“上帝亲吻过的嗓子”,导师说他的高音能劈开云层,低音能漫过深海。可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不仅撞断了他的腿,还碾碎了他赖以生存的声带。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白大褂的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更浓的消毒水味。沈清辞偏过头,看见顾晏臣站在门口。
男人穿着合身的白大褂,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很淡,像结了冰的湖面。他是这家私立医院的神经外科权威,也是沈清辞的主治医生之一,负责他的腿部恢复。
顾宴臣“今天感觉怎么样?”顾晏臣走到病床边,手里拿着病历夹,指尖划过纸张时,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什么。
沈清辞沈清辞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他现在连最简单的“嗯”都发不出来,喉间像是塞了团浸满胶水的棉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钝痛。
顾晏臣的目光落在他苍白的唇上,停顿了两秒,才移开视线,开始检查他的腿。微凉的指尖触碰到石膏边缘时,沈清辞下意识地缩了缩。
“恢复得不错,下周可以拆石膏了。”顾晏臣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可沈清辞总觉得,那镜片后的目光像藤蔓,悄无声息地缠了过来。
他不喜欢顾晏臣。倒不是因为对方医术不好,而是这人看他的眼神太专注,专注到让他发毛。像是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带着近乎贪婪的审视,尤其是在他练声被撞见时——车祸前,他总喜欢在病房走廊尽头的窗边开嗓。
顾宴臣顾晏臣放下病历夹,忽然说:“听说你以前是学声乐的?”
沈清辞的身体僵了一下,指尖攥紧了床单。这是他现在最不愿触碰的话题。
“我听过你的比赛录音。”顾晏臣的声音低了些,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夜后的咏叹调》,处理得很特别。”
沈清辞猛地抬头看他。那是他最得意的作品,音域跨度极大,技巧复杂,很少有男高音敢挑战。顾晏臣一个神经外科医生,怎么会听过?
顾晏臣推了推眼镜,遮住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偶然听到的。很可惜。”
“可惜”两个字像针,扎在沈清辞的心上。他别过脸,看向窗外。深秋的梧桐叶落了满地,像被撕碎的乐谱。
顾晏臣没再说话,安静地收拾好东西,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他停顿了一下,声音轻得几乎要融进空气里:“别担心,就算不能唱歌,你还有很多别的可能。”
沈清辞没回头。他知道顾晏臣说的是客套话。对他而言,不能唱歌,就像蝴蝶断了翅膀,画家瞎了眼睛,活着,却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傍晚,护工拿来了纸笔。沈清辞犹豫了很久,才写下一行字:我想出院。
他不能再待在这里了。每一次听到走廊里传来其他病人的交谈声,每一次看到医生护士同情的眼神,都像在提醒他失去的东西。他想回自己的公寓,那个堆满乐谱和唱片的地方,哪怕在那里腐烂,也比在这里被人围观要好。
第二天一早,顾晏臣来查房时,看到了那张纸条。他拿起纸条,指尖反复摩挲着沈清辞清秀的字迹,沉默了很久。
“你的腿还没完全恢复,出院不安全。”顾晏臣把纸条放回床头柜,语气不容置疑,“至少再观察一周。”
沈清辞皱起眉,又拿起笔: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
“不行。”顾晏臣的回答很干脆,镜片后的目光锁着他,“作为你的主治医生,我不能允许你在恢复期内独自生活。”
沈清辞有些生气。这人总是这样,看似温和,实则强势得可怕。他想反驳,却只能用力抿着唇,将涌到喉咙口的气闷咽下去。
顾晏臣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忽然放缓了语气:“公寓那边,我让护工去帮你收拾些常用的东西。你需要什么,也可以写下来,我让人给你带来。”
他的语气温柔,甚至带着几分体贴,可沈清辞却莫名觉得脊背发凉。就像一只被盯上的猎物,看似得到了优待,实则早已落入对方精心编织的网。
那天下午,护工果然带来了他的东西。几本乐谱,一个旧相框——里面是他第一次登台时的照片,还有他常用的一个保温杯。
沈清辞翻开乐谱,指尖划过《夜后的咏叹调》的旋律线,喉间又开始发紧。他合上乐谱,刚想放到一边,却发现扉页上多了一行字。
不是他的笔迹,笔锋锐利,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力道:
“你的声音,我替你记得。”
沈清辞的心脏猛地一跳,抬头看向窗外。顾晏臣的办公室就在斜对面,此刻,那扇窗户后,似乎有一道目光,正牢牢地锁着他。
他猛地拉上窗帘,将那道视线隔绝在外,胸口却剧烈起伏着。
这个顾晏臣,绝对不止是他的主治医生那么简单。
而他被困在这方寸之地,像一只断了翅的金丝雀,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阴影,一点点向自己笼罩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