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里的注视

消毒水的气味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整间单人病房。

沈清辞坐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窗沿上凝结的水珠。窗外是深秋的梧桐，叶片被风卷着打转，最后重重砸在玻璃上，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湿痕，像极了他此刻堵在喉咙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的叹息。

已经是他失声的第三个月。

三个月前，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夺走了他引以为傲的嗓音，也碾碎了他作为音乐学院最年轻天才的所有未来。主治医生说，声带神经损伤严重，恢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微乎其微”——这四个字像淬了冰的针，扎在他心上，让他连呼吸都觉得疼。

床头柜上放着一本摊开的乐谱，是他车祸前正在筹备的独奏音乐会曲目。那些跳跃的音符曾经在他喉间流转时，能让整个音乐厅的听众为之沸腾。可现在，它们只是纸上冰冷的符号，连带着他曾经炽热的灵魂，一起被冻结在这间苍白的病房里。

他拿起笔，想在空白处写点什么，笔尖悬了很久，最终还是无力地落下。写什么呢？写他有多不甘？写他有多绝望？还是写……他有多害怕面对那个曾经站在聚光灯下，意气风发的自己？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带着一身寒气的顾晏臣走了进来。

他穿着白大褂，金丝眼镜后的目光落在沈清辞身上时，习惯性地放缓了几分，只是那份深藏在镜片后的偏执，像蛰伏的蛇，轻易不会显露。

“今天感觉怎么样？”顾晏臣的声音低沉，带着医生特有的冷静，他将手里的检查工具放在托盘上，动作轻柔得不像一个习惯了手术刀的人。

沈清辞没有看他，只是微微侧过脸，看向窗外。他不喜欢顾晏臣看他的眼神。那眼神太专注，太深邃，像是要把他整个人都吞噬进去，让他浑身不自在。

顾晏臣似乎早已习惯他的沉默，也不在意他的疏离。他走到床边，伸手想检查他的喉咙——这是每天的例行检查，却总让沈清辞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

在顾晏臣的手指即将触碰到他脖颈时，沈清辞猛地偏头躲开了，眼底闪过一丝抗拒。

顾宴臣顾晏臣的手僵在半空，镜片后的目光暗了暗。他没有再坚持，只是收回手，语气听不出情绪：“不想检查？”

沈清辞抿紧唇，算是默认。

他知道顾晏臣是他的主治医生，是国内最顶尖的喉科专家，所有人都说他能遇到顾医生是幸运。可只有沈清辞自己知道，这种“幸运”让他有多窒息。

顾晏臣的目光似乎无时无刻不在他身上。他吃饭时，顾晏臣会“恰好”路过病房，叮嘱他哪些食物对声带恢复不利；他睡着时，偶尔醒来，会看到顾晏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专注得让他毛骨悚然；甚至他只是对着乐谱发呆，也能感觉到那道来自斜后方的视线，像一张细密的网，将他牢牢困住。

顾宴臣“清辞，”顾晏臣突然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了些，“配合治疗，才能有恢复的可能。”

沈清辞的手指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恢复？他早就不抱希望了。他现在只想逃离这里，逃离顾晏臣无处不在的注视，逃离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

沈清辞他拿起桌上的便签本和笔，飞快地写下一行字：【我想出院。】

字迹因为用力而显得有些潦草，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顾晏臣看到那行字，镜片后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语气平静得近乎残忍：“你的身体还没恢复好，而且，你的声带需要持续治疗。出院？不可能。”

“不可能”三个字，像一把重锤，敲碎了沈清辞最后一点期待。他猛地抬起头，眼里蓄满了水汽，有愤怒，有委屈，还有深深的无力感。他想质问，想嘶吼，想问问顾晏臣凭什么把他困在这里，可最终，只能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气音，像受伤的小兽在呜咽。

看到他这副模样，顾晏臣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传来一阵尖锐的疼。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抚摸沈清辞的头发，像安抚一只受惊的猫。

但沈清辞再次躲开了，甚至往后缩了缩，将自己藏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泛红的眼睛，警惕地看着他，像在防备什么洪水猛兽。

顾晏臣的手停在半空，最终还是慢慢收回，插进白大褂的口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知道自己吓到他了。可他控制不住。

从第一次在音乐学院的演奏会上见到沈清辞开始，他就控制不住了。

那时的沈清辞站在舞台中央，聚光灯下，白衣胜雪，眼神清澈，开口时，歌声像林间清泉，瞬间击中了他沉寂多年的心。他坐在观众席的角落，看着那个闪闪发光的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个人，必须是他的。

后来，他动用了所有关系，成为了沈清辞的主治医生。车祸是意外，但能这样名正言顺地将沈清辞留在身边，日夜看着他，对顾晏臣而言，更像是一种扭曲的“恩赐”。

他知道沈清辞想逃，可他怎么可能放手？

“清辞，”顾晏臣的声音放得极柔，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偏执，“别想着离开。在这里，有我在，没人能伤害你。”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沈清辞苍白的脸颊，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字字清晰地钻进沈清辞耳朵里：

顾宴臣“你哪儿也去不了。”

沈清辞看着顾晏臣镜片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他忽然意识到，顾晏臣不是在关心他，不是在治疗他，而是在……囚禁他。

窗外的风更大了，梧桐叶被吹得哗哗作响，像无数双在黑暗中窥视的眼睛。

沈清辞缩进被子里，紧紧闭上眼。

他必须逃出去。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而站在床边的顾晏臣，看着他颤抖的肩膀，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弧度。

他知道沈清辞的想法。

没关系。

他逃，他追。

他有的是时间和耐心。

毕竟，猎物越是挣扎，落入陷阱时，才越是让人着迷。

病房里的空气再次陷入沉寂，只有墙上的时钟在滴答作响，像是在为这场无声的追逐，倒数着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