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尘埃和一种近乎实质的恐慌。霍格沃茨不再安全，每一个角落都可能潜藏着搜捕队或者更糟的东西。哈利、罗恩和赫敏刚从一次惊险的潜入中返回有求必应屋，身上还带着翻倒巷的阴冷气息。
“最后一个……会是哪一个？”赫敏的声音沙哑，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她用手指揉着太阳穴，“拉文克劳的冠冕……我们甚至不能确定它就在这里。”
“斯内普肯定加强了警戒，”罗恩瘫坐在一把摇晃的椅子上，脸色苍白，“我们不能再随便出去了。”
哈利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死死盯着活点地图，手指在一个墨点上来回摩挲。那个墨点代表着德拉科·马尔福，它正停留在“级长浴室”，已经超过了一个小时。这很不寻常。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一种冰冷刺骨的预感攫住了他，与寻找魂器的焦虑截然不同，却同样尖锐。
“我需要出去一趟。”哈利突然说，声音干涩。
罗恩猛地抬起头：“什么？现在？哈利，你疯了？”
“就一会儿。我必须……确认一件事。”哈利无法解释那是什么，只是一种强烈的、不祥的直觉，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线将他拉向那个方向。
赫敏担忧地看着他：“哈利，这太危险了。我们现在自身难保……”
“我知道！”哈利的语气有些冲，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我知道。但我必须去。很快回来。”
不等他们再反对，他已经抓起隐形衣，闪身出了有求必应屋。
走廊比以往更加黑暗、寂静，仿佛连城堡本身都在屏息凝神，等待最终的审判。哈利靠着地图和本能，躲过了两次巡逻的卡罗兄妹，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冒这个险，为了马尔福？这太荒谬了。但那个静止不动的墨点，像一根刺，扎在他的意识里。
终于，他来到了级长浴室门口。美人鱼画像疑惑地看着空荡荡的走廊，但在哈利低声念出一个从双胞胎那里学来的、不太正经的通行口令后（他抱着侥幸心理一试），它居然缓缓旋开了。
温热、带着浓郁香氛的蒸汽扑面而来。哈利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滑了进去。
视野被氤氲的白雾笼罩。然后，他看见了。
德拉科·马尔福并非在沐浴。他穿着完整的黑色长袍，背对着入口，坐在空荡荡的浴池边缘，身体前倾，头深深埋着。他的姿态充满了某种彻底的、令人心碎的绝望。壁炉的火光在他浅金色的头发上投下跳跃的光晕，却无法带来一丝暖意。
水龙头没有开，浴室里安静得可怕。
接着，哈利看到了那抹寒光。一把造型奇特、绝非霍格沃茨常见的银质小刀，被德拉科握在右手。他的左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手腕向上翻着。
没有预兆，没有犹豫。德拉科手腕一动，一道清晰的红色痕迹瞬间出现在他苍白得过分的皮肤上。
血珠迅速渗出，汇聚，然后变成细小的溪流，顺着手腕滴落，在干燥的、印着精美图案的瓷砖上，溅开一小朵一小朵刺目的暗红色花。
就在那血珠滴落的瞬间，他听到德拉科用一种破碎的、几乎被水汽吞噬的声音低语，那声音里带着无尽的嘲弄和更深的痛苦：
“破特……你永远不知道……”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劈中了哈利。所有的理智，所有关于魂器、关于战争、关于他们之间根深蒂固对立的念头，在这一刻土崩瓦解。他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不断滴落的鲜血和那句萦绕不散的“你永远不知道”。
他不知道什么？！
冲动压倒了一切。他猛地扯下了隐形衣，织物落地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德拉科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像被鞭子抽中般猛地转过身。当他看到站在雾气中、脸色同样苍死的哈利时，灰色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极致的震惊、恐慌，以及一种被赤裸裸剥开的羞耻和愤怒。他下意识地想将流血的手腕藏到身后。
“我不知道什么？德拉科？”哈利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他向前迈了一步，目光死死锁住对方试图隐藏的手，“我不知道你每次夜游我都忍不住用地图追踪你的名字？不知道你被关禁闭时我他妈的都在附近徘徊？还是不知道——”
他停顿了一下，心脏痛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一个被他深埋、甚至不敢对自己承认的秘密，在此刻混合着恐惧和一种奇异的愤怒，冲口而出：
“还是不知道，两年来，我魔药课的所有废案羊皮纸背面，都写满了你的名字？！”
浴室里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呼吸声，以及血滴落在瓷砖上，那轻微却惊心动魄的“嗒…嗒…”声。空气凝滞了。
只有水滴从某个未关紧的黄铜龙头上滴落的声音，单调地敲打着寂静。还有，那更加微弱，却更加惊心的——血珠砸在瓷砖上的声音。
嗒。
嗒。
哈利的话像一道无形的咒语，劈开了两人之间所有虚伪的屏障，露出了底下血淋淋的、从未示人的真实。他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仿佛刚才那几句话耗尽了他所有的氧气。他死死盯着德拉科，看着对方脸上血色尽褪，那双灰眼睛里翻涌着海啸般的震惊、狼狈，还有一丝……被看穿最深处秘密的恐慌。
德拉科猛地将流血的手腕完全藏到身后，这个动作扯动了他的伤口，让他几不可闻地抽了一口冷气。他挺直了背脊，试图重新戴上那副马尔福式的傲慢面具，但颤抖的嘴唇和过于明亮的眼神出卖了他。
“你……”他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你跟踪我？波特？”他试图让语气充满嘲讽，却只显得虚弱，“伟大的救世主，还有这种见不得光的癖好？”
“见不得光？”哈利向前逼近一步，隐形衣被他完全踩在脚下，他不在乎了，“那你呢？马尔福？在所有人都以为你在策划怎么把食死徒放进来的夜晚，一个人在这里……”他的目光扫过德拉科藏在身后的手，声音哽了一下，“……做这种事？”
“这不关你的事！”德拉科低吼，灰色的眼睛里燃起 火焰，但那火焰深处是摇摇欲坠的脆弱，“滚出去，波特！回到你那些泥巴种和纯血叛徒朋友身边去！你不是应该在忙着拯救世界吗？”
“告诉我为什么！”哈利没有退让，反而又逼近了一步，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对方呼出的、带着血腥气的灼热呼吸，“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用这种方式？”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痛楚，“你明明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
德拉科像是被这句话刺中了最痛的地方。他脸上的伪装彻底碎裂，露出底下近乎绝望的痛苦。他扯了扯嘴角，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为什么？”他重复着，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带着淬毒般的讽刺，“因为你马上就要死了，波特。我们都快死了。黑魔王就在外面，他的军队正在集结。两天……也许更短……这一切都会结束。”
他猛地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指向浴室虚掩的门，指向外面那个黑暗的、充满杀机的世界。
“而我……我的家族……我们选错了边！或者说，我们根本没得选！”他的声音拔高，带着歇斯底里的边缘，“我被标记了，波特！你明白吗？一个失败的、可悲的、连杀人都不敢的食死徒！无论哪边赢了，等待我的都不会是什么好下场！”
他往前倾身，灰眼睛死死锁住哈利的绿眸，那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恨意、恐惧、挣扎，还有一种哈利不敢深究的、灼热的东西。
“你知道吗？每次看到你，看到你那双该死的、和你母亲一模一样的眼睛……我都想……”他顿住了，呼吸急促，仿佛接下来的话会烫伤他的舌头。
“你都想什么？”哈利屏住呼吸，心脏狂跳。他感觉自己正站在悬崖边缘。
德拉科盯着他，看了很久很久，久到哈利以为他不会回答。然后，他极其缓慢地，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语气说：
“我都想，如果当初在列车上，我伸出的手，你握住了……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列车上。那个戴着眼镜、额头有疤的瘦小男孩。那个趾高气扬、伸出手的白金色头发男孩。“你很快就会发现，有些巫师家庭要比其他家庭好很多……”
哈利感觉像是被人当胸打了一拳，闷痛得让他几乎无法思考。这么多年……原来不仅仅是地图上的墨点，羊皮纸背面的名字……这根刺，也一直扎在德拉科心里。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哈利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苦涩，“我们走到了这一步。”
“是啊，走到了这一步。”德拉科嗤笑一声，那笑声空洞而悲凉。他终于将那只流血的手腕从身后缓缓伸了出来。伤口不深，但很长，皮肉外翻，仍在缓慢地渗着血，在他苍白的手臂上显得格外狰狞。“所以……在一切都无法挽回之前，至少……让我有勇气做点什么。哪怕是结束这一切。”
他看着自己的手腕，眼神空洞，仿佛那流淌的不是他的血。
“懦夫。”哈利低声说，声音不大，却像鞭子一样抽在德拉科脸上。
德拉科猛地抬起头，眼中燃起怒火：“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懦夫！马尔福！”哈利提高了音量，绿眼睛里也燃起了火焰，那是愤怒，是失望，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焦灼，“外面有伏地魔！有战争！有需要被摧毁的东西！而你却选择躲在这里，用这种方式逃避？！”
“那你告诉我该怎么做？！”德拉科失控地吼道，向前一步，几乎和哈利鼻尖相抵，血腥味更加浓烈地扑面而来，“加入你吗？和救世主男孩并肩作战？别搞笑了，波特！没有人会相信我！连我自己都不相信！”
“我不需要你相信我！”哈利也吼了回去，他一把抓住德拉科那只完好的手臂，力道大得让对方踉跄了一下，“但我需要你知道，自杀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那只是……只是让一切都变得更糟的、最愚蠢的选择！”
他的手指紧紧箍着德拉科的手臂，隔着衣料能感受到下面紧绷的肌肉和微微的颤抖。两人靠得极近，呼吸交错，视线在空中死死纠缠，像两只被困在绝境里互相撕咬的幼兽。
“那你呢？”德拉科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带着一种奇异的、破碎的质感，“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在乎？”
哈利僵住了。
为什么？
因为活点地图上那个静止不动的墨点让他心慌意乱？因为即使在这种时候，他也无法忽视关于德拉科·马尔福的任何异常？因为那些写在羊皮纸背面的名字，早已刻进了他的潜意识？还是因为……仅仅因为他是德拉科，那个从十一岁起就和他纠缠不休的、该死的、让他恨得牙痒痒却又无法真正视而不见的德拉科？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个答案呼之欲出，却又沉重得让他无法承担。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即将吞噬一切时——
“哈利？！”
一个压低的、充满惊惶的声音从浴室门口传来。
赫敏和罗恩站在那里，罗恩手里举着魔杖，脸上满是震惊和警惕，而赫敏看着浴池边几乎贴在一起的两人，看着德拉科流血的手腕和哈利紧抓着他手臂的样子，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深深的忧虑。
“梅林的胡子……”罗恩喃喃道，魔杖尖在哈利和德拉科之间摇摆不定，“哈利……这……这是怎么回事？”
现实的冰冷瞬间浇灭了刚才那几乎要燃尽一切的炽热氛围。哈利猛地松开了抓着德拉科的手，像是被烫到一样。德拉科也迅速后退一步，脸上重新覆上一层冰冷的、戒备的面具，尽管他的手腕还在流血，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
战争还没有结束。他们的身份，他们的立场，依然横亘在那里，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哈利看着德拉科，看着他那双试图重新隐藏起所有情绪的灰眼睛，又看了看门口焦急的朋友。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成一句低沉的、几乎听不见的话，混杂在重新变得清晰的水滴声中，飘向那个金发少年：
“别做傻事……德拉科。”
然后，他弯腰捡起地上的隐形衣，没有再看德拉科一眼，转身走向他的朋友。每一步都感觉踩在刀刃上。
德拉科站在原地，看着哈利离去的背影，看着浴室的门在赫敏和罗恩警惕的目光中缓缓关上。他缓缓抬起那只流血的手腕，看着那道狰狞的伤口。指尖沾染上温热的、属于自己的血液。
他靠着冰冷的瓷砖墙壁，慢慢滑坐下去，将脸埋进膝盖。空旷的浴室里，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压抑的、破碎的喘息声。
而那句“别做傻事……德拉科”，和更早之前那句石破天惊的“写满了你的名字”，像两道迥异却同样深刻的烙印，留在了这个战争前夜，留在了他濒临崩溃的灵魂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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