缄默的共犯

有求必应屋的门在身后轰然合拢，将外面世界的冰冷和那间弥漫着血腥与香氛的浴室彻底隔绝。然而，那幅画面——德拉科苍白如纸的脸，他手腕上那道刺目的红，以及他灰眼睛里破碎的光——却像最顽固的摄魂怪，紧紧缠绕着哈利，吸走了他周遭所有的暖意。

“梅林的臭袜子！哈利，你到底在想什么？！”罗恩几乎是立刻吼了出来，他挥舞着手臂，脸上混杂着惊恐和愤怒，“马尔福！那是马尔福！他刚才是不是想……想……”那个词他说不出口，只是用眼神激烈地表达着。

赫敏要比他冷静得多，但脸色也同样苍白。她没有看哈利，而是快步走到桌前，拿起一瓶白鲜香精和一卷干净的绷带——那是他们冒险时常备的东西——塞到哈利手里。

“你至少得先处理一下这个，”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你手上沾了他的血。”

哈利这才迟钝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右手。指缝间，确实沾染着已经变得暗红的、粘稠的血迹。那是他刚才抓住德拉科手臂时留下的。那触感，温热而湿润，此刻却像烙铁一样烫着他的皮肤。

他默默地接过白鲜香精，机械地倒在手帕上，用力擦拭着手指。浓烈的草药气味弥漫开来，却盖不住那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更盖不住他胸腔里那股沉闷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钝痛。

“他当时……”哈利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他拿着刀……在流血……”他试图解释，却发现语言如此苍白。他该如何告诉罗恩和赫敏，那一刻驱使他的不是对“同学”的关心，而是一种更原始、更恐慌的本能？他不能失去他，即使那个人是德拉科·马尔福。

“所以我们更应该立刻离开！”罗恩压着声音，急切地说，“谁知道这是不是又一个陷阱？也许他故意引你过去，好让食死徒抓住你！”

“罗恩，”赫敏终于转向他，眼神锐利，“你看到他的样子了。那不是一个布置陷阱的人该有的状态。”她停顿了一下，看向哈利，目光复杂，“哈利，他……说了什么吗？在你……在我们进去之前。”

哈利擦拭的动作停顿了一瞬。那些话语在他脑海里轰鸣——“你永远不知道……”“写满了你的名字……”“如果当初在列车上……”

这些是他和德拉科之间刚刚被强行撕开、鲜血淋漓的秘密，他无法宣之于口，即使是面对他最信任的朋友。

“他……很绝望。”哈利最终只是避重就轻，声音低沉，“他说……无论哪边赢了，他都没有好下场。”

罗恩张了张嘴，想反驳，但看着哈利脸上从未有过的、近乎脆弱的神情，他把话又咽了回去，只是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赫敏叹了口气，走到哈利面前，拿过他手里已经染血的手帕，又递给他一张干净的。“我们都知道马尔福家的处境。但这不代表我们能信任他，哈利。”她的语气缓和了些，但依旧坚定，“尤其是在现在。我们自身难保，而他是被标记的人。”

“我知道。”哈利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赫敏的逻辑无懈可击，他无法反驳。魂器，霍格沃茨的防御，即将到来的大战……这些才是他应该全心投入的事情。德拉科·马尔福的个人悲剧，在战争的洪流面前，似乎渺小得不值一提。

可他胸腔里那尖锐的疼痛，却真实得无法忽视。

级长浴室。

门关上的声音，像最终判决，敲碎了德拉科勉强维持的最后一层外壳。

他靠着冰冷的瓷砖墙壁，缓缓滑坐下去，任由身体的重量沉向地面。那只受伤的手腕无力地垂在身侧，血已经基本凝固了，留下一道暗红色的、丑陋的痂。疼痛是持续的、细微的，却远不及心脏被攥紧的那种窒息感。

哈利·波特知道了。

他知道了他最不堪的秘密。不是作为食死徒的失败，不是家族的摇摇欲坠，而是那些藏在傲慢和恶毒面具下的、连他自己都耻于承认的……迷恋和软弱。

“破特……你永远不知道……”

他当时为什么会说出那句话？在以为无人听见的绝境里，那个名字，那个抱怨，几乎是本能地溜出了嘴唇。而现在，它不仅被听见了，还得到了那样……石破天惊的回应。

“写满了你的名字……”

德拉科将脸深深埋进膝盖，发出一声压抑的、像是受伤动物般的呜咽。耻辱和一种荒谬的、不合时宜的狂喜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救世主男孩，那个他挑衅了六年的死对头，竟然也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做着和他一样愚蠢的事情。

这太可笑了。太可悲了。

还有那句……“别做傻事……德拉科。”

不是“马尔福”，是“德拉科”。用那种他从未听过的、带着颤抖和……关切的语气。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现在？在他已经深陷泥潭，无法回头的时候？在他刚刚用最懦弱的方式试图逃避一切之后？

脚步声和说话声隐约从走廊外传来。德拉科猛地抬起头，警惕地绷紧身体。他不能待在这里了。被人发现他这副样子，一切都完了。

他挣扎着站起身，眩晕感袭来，他扶住墙壁才勉强站稳。他用清理咒小心翼翼地去除了瓷砖上的血迹，又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袍子，将受伤的手腕用袖子仔细遮好。他对着空气中模糊的倒影，努力调整表情，试图重新拼凑出马尔福家继承人应有的、冷漠高傲的面具。

但当他走出浴室，重新融入霍格沃茨城堡阴暗的走廊时，他感觉一切都不同了。墙壁上肖像们的低语，盔甲反射的冰冷光泽，甚至空气中飘散的灰尘，都仿佛带着一种全新的、令人不安的意味。

他和哈利·波特之间，有什么东西已经被彻底改变了。他们共享了一个血腥的、危险的秘密。他们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共犯。

而他不知道，在这战争的前夜，这种脆弱而诡异的联结，究竟意味着救赎，还是更深的毁灭。

***

有求必应屋内，气氛依旧凝重。

哈利最终没有对罗恩和赫敏说出全部真相。他只是强调德拉科当时状态极差，似乎有自我了结的倾向，而他不能见死不救，仅此而已。罗恩虽然仍旧不满，但在赫敏的示意下，没有再激烈反对。

然而，信任的裂痕已经悄然出现。当哈利再次拿出活点地图，目光不由自主地搜寻那个熟悉的名字时，他能感觉到罗恩和赫敏投来的、带着忧虑的视线。

“我们得继续研究拉文克劳的冠冕，”赫敏打破了沉默，将一本厚重的、带着插图的魔法史书籍推到哈利面前，“格雷女士的行踪很关键。”

哈利强迫自己将目光从“德拉科·马尔福”那个墨点上移开，聚焦到书页上那些古老而模糊的插图上。但他的思绪却不断飘远。

德拉科现在怎么样了？他处理好伤口了吗？他会不会……再次尝试？

一种强烈的冲动驱使着他，他想立刻再次使用活点地图，想立刻确认德拉科的位置，想……

“哈利。”赫敏的声音带着提醒。

哈利猛地回神，对上她了然又担忧的目光。他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我知道，”他说，像是在说服自己，“冠冕更重要。”

他重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划过书页上拉文克劳女士高耸的发冠。战争的阴影如同实质般压迫着这间小小的屋子，而在他心底，另一场更加私人、更加混乱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

他既是那个要拯救世界的“救世主”，也是那个在羊皮纸背面写满死对头名字的、不知所措的男孩。

而那个男孩，刚刚目睹了另一个男孩的濒死，并与他交换了最深的秘密。

在毁灭倒计时的滴答声中，这份刚刚曝露于光天化日之下、却又必须立刻重新隐藏起来的感情，沉重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