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裂的信任

尖叫棚屋的死寂，是被罗恩一声近乎哽咽的质问打破的。

“他刚才想杀了你！”

罗恩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扭曲着，充满了后怕和无法抑制的愤怒。他指着哈利耳侧墙上那个还在冒着细微青烟的弹孔，手指都在颤抖。“你看见了吗，哈利？！那颗子弹！就差一点！他他妈的对你开枪了！”

赫敏没有立刻说话。她脸色苍白如纸，目光先是死死盯着那个弹孔，然后缓缓下移，落在弹孔下方那块松动的木板上——那下面露出的青铜光泽，像恶魔的低语，诱惑着他们，也嘲笑着他们。最后，她的视线定格在掉落于灰尘中的那把黑色手枪上，眼神里充满了对这件陌生麻瓜武器的恐惧，以及更深重的、对德拉科·马尔福的惊惧。

“他……他失控了，罗恩。”赫敏的声音发紧，带着极力压制却依旧明显的颤抖，“他看起来……完全崩溃了。但那不能改变他刚才……”她咽了口唾沫，艰难地说，“……差点造成不可挽回后果的事实。”

哈利没有看他们任何一个。他的目光空洞地落在德拉科消失的那扇破门上，耳边似乎还在回荡那声震耳欲聋的枪响，以及子弹擦过时带起的、灼热的空气波动。差一点。罗恩说得对，只差一点。

但为什么……为什么他感觉那颗子弹并非瞄准他的心脏？那更像是一种绝望之下的走火，一种对全世界、也包括对他自己的、无差别的攻击。德拉科最后看向他的眼神，那片灰蒙蒙的、充斥着恐慌和自我厌恶的废墟，比任何恶咒都更狠地击中了哈利。

“他走了。”哈利干涩地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走了？！他当然走了！在差点杀了你之后！”罗恩几乎是跳了起来，他冲到哈利面前，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摇晃着，“醒醒吧，哈利！看看清楚！他是德拉科·马尔福！一个食死徒！他刚才用麻瓜的玩意儿对你开枪！你还在想什么？！还在担心他会不会又去割腕吗？！”

“罗恩！”赫敏试图制止他。

“不！赫敏！必须有人说出来！”罗恩甩开赫敏的手，眼睛因为激动而布满血丝，“从浴室开始就不对劲！哈利，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靠近他？甚至在他明显已经疯了的情况下！”

哈利的肩膀被罗恩捏得生疼，但这疼痛反而让他从那种麻木的震荡中稍微清醒过来。他抬起头，对上罗恩焦灼而困惑的目光，又看到赫敏眼中那无法掩饰的担忧和疑虑。

他该怎么解释？解释那些写在羊皮纸背面的名字？解释活点地图上经年累月的追踪？解释在列车上未能握上的手所带来的、持续多年的刺痛？解释在浴室里，当他看到德拉科手腕涌出的鲜血时，那几乎将他淹没的恐慌并非出于对“同学”的同情？

他不能。

这些秘密，在他和德拉科之间刚刚建立起一座脆弱、畸形却真实的桥梁时，却在他和最亲密的朋友之间，划下了一道深深的鸿沟。

“我没有靠近他。”哈利最终艰难地开口，避开了罗恩的注视，目光重新投向那把枪，“这是一个意外。我们来找冠冕，他……碰巧也在这里。”

“意外？”罗恩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松开哈利，后退一步，脸上写满了失望和难以置信，“一个拿着枪、刚刚试图自杀未遂的食死徒，和我们‘意外’地出现在同一个寻找魂器的秘密地点？然后‘意外’地对你开了一枪，又‘意外’地帮我们找到了魂器的线索？！哈利，这他妈也太巧了！”

“罗恩，注意语言！”赫敏低声喝道，但她看向哈利的眼神也同样充满了不赞同和忧虑，“哈利，我知道你可能……觉得他处境可怜。但是，信任必须建立在理智的基础上。马尔福现在的精神状态极不稳定，而且他的立场……我们无法确定。今晚的事情太危险了。”

哈利沉默着。他知道他们是对的。从任何理性的角度分析，罗恩和赫敏的担忧和愤怒都合情合理。他应该感到后怕，应该愤怒，应该立刻将德拉科·马尔福划归到绝对危险、不可接触的名单里。

可他胸腔里鼓噪的，除了劫后余生的心悸，更多的是对那个消失在黑夜里的身影的担忧。他伤了他自己，他又差点伤了他（无论有意无意），他现在一个人，带着那把见鬼的枪，去了哪里？

“冠冕。”哈利最终哑声说，强行将自己的注意力，也是将罗恩和赫敏的注意力，拉回到他们最初的目的上。“我们先确认这个。”

他走向那块松动的木板，小心翼翼地用魔杖尖端将它撬开。更多的灰尘簌簌落下，露出了下面隐藏的东西——那确实是一个古老的冠冕，青铜材质，上面镶嵌着早已失去光泽的宝石，雕刻着鹰的形状，正是拉文克劳的象征。它被随意地、甚至是粗暴地塞在这个破败的角落，上面覆盖着厚厚的污垢，但依然能感受到一种不属于此世的、阴冷邪恶的气息隐隐散发出来。

“是它。”赫敏倒吸一口冷气，瞬间被拉回了现实，她的声音带着确认后的凝重，“拉文克劳的冠冕。它真的在这里。”

罗恩也暂时压下了对哈利的质问，凑过来看着那顶冠冕，脸上混合着找到关键线索的兴奋和面对魂器本能的厌恶与恐惧。

“我们得毁了它。”哈利说，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他拔出格兰芬多宝剑，冰冷的剑柄握在手中，带来一丝奇异的镇定。

没有多余的仪式，没有犹豫。哈利高高举起宝剑，用尽全力，对着那顶蕴含着伏地魔灵魂碎片的冠冕狠狠劈下！

“咔嚓——”

一种类似玻璃碎裂，却又更加刺耳、仿佛灵魂被撕裂的尖啸声短暂响起。冠冕从中裂开，一股浓郁如墨的黑烟从中汹涌而出，带着无尽的怨恨和痛苦，在空气中扭曲盘旋了片刻，最终消散无形。

又一个魂器被摧毁了。

完成了如此重要的一步，棚屋里却没有任何欢呼。气氛反而更加沉重。

赫敏默默地将被摧毁的冠冕残骸收集起来，用一块布仔细包好。罗恩则站在原地，目光复杂地看着哈利收剑入鞘的背影。

魂器少了一个，距离胜利更近了一步。

但他们三人之间，某种曾经坚不可摧的东西，似乎也随着今晚这声枪响，出现了清晰的、一时难以弥合的裂痕。

哈利弯腰，在罗恩和赫敏看不到的角度，迅速地将那把掉落在地板上的、还带着德拉科体温和火药味的黑色手枪捡起，塞进了自己的袍子内侧口袋。

冰凉的金属贴着胸膛，像一个罪恶的秘密，一个无法割舍的牵挂，一个指向不明未来的……危险信物。

“我们回去吧。”哈利直起身，没有看他的朋友们，声音疲惫到了极点。

黑夜依旧漫长。战争尚未结束。

而信任，一旦崩裂，需要远比修复一个魂器更多的东西，才能重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