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中告白

扫帚柜的门在哈利身后合拢，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将外界最后一丝声响与光线彻底隔绝。尘埃在从门板缝隙渗入的稀薄微光中缓慢浮沉，像一场无声的、永恒的雪。

蜷缩在角落的那个身影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但没有抬头。他把自己缩得更紧了，仿佛这样就能从这个令人窒息的现实里消失。

哈利没有动。他的眼睛逐渐适应了这近乎完全的黑暗，能勉强勾勒出德拉科弓起的背脊，那弧度脆弱得不堪一击。空气中弥漫着灰尘、老旧木料，还有一种浓得化不开的、属于绝望的气味。

几秒钟，或者几个世纪。时间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失去了意义。

最终，是哈利先打破了这令人心碎的沉寂。他的声音干涩，几乎磨擦着喉咙：

“为什么是枪？”

角落里的人影又是一颤。没有回答。只有压抑的、细微的抽气声。

哈利向前走了一步，老旧的地板发出轻微的呻吟。“你明明有魔杖。为什么用……那个？”他的目光落在德拉科依旧紧抱膝盖的手臂上，那只缠着绷带的手腕隐藏在阴影里。

“……因为它不会发光。”一个嘶哑的、几乎碎裂的声音从膝盖间闷闷地传来，“……没有声音……本来。”

哈利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没有声音。德拉科是打算……悄无声息地结束。在尖叫棚屋，如果不是罗恩的咒语和他自己的应激反应，那声枪响或许根本不会发生。

“你从哪里弄来的？”

“……翻倒巷。”德拉科的声音依旧沉闷，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坦白后的麻木，“……觉得……或许……麻瓜的方式……更干脆。”

“更干脆？”哈利重复着这个词，感觉一股怒火混合着难以言喻的心疼猛地窜起，“你觉得那样更干脆？！在浴室里割腕，在棚屋里开枪……德拉科，这他妈一点都不干脆！这只是……只是逃避！”

德拉科猛地抬起头。

在极度的昏暗里，哈利依然能看到他脸上纵横的泪痕，和他那双灰眼睛里燃烧着的、混合着痛苦和愤怒的火焰。

“那你要我怎么做，波特？！”他嘶吼道，声音因为激动而破裂，“像你一样等着当英雄？！还是像个乖孩子一样等着被处决？！你告诉我啊！伟大的救世主！给我指一条明路！”

他试图站起来，却因为长时间的蜷缩和情绪激动而踉跄了一下，后背重重撞在身后的木架上，发出哐当一声。灰尘簌簌落下。

哈利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伸出手，却又僵在半空。

“我没有路……”德拉科靠着木架滑坐下去，所有的力气仿佛都在刚才那声吼叫中耗尽了。他低下头，声音变得支离破碎，“我没有路了，哈利……我父亲……在黑魔王那里已经失势……我失败了……霍格沃茨也不再安全……无论哪一边……我都……”

他哽住了，无法再说下去。肩膀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看着他这副样子，哈利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跟着一起碎裂。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在德拉科面前蹲了下来。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对方呼吸的温热，能闻到彼此身上硝烟、血腥和泪水混杂的气息。

“有路。”哈利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德拉科猛地抬眼看他，灰眸里充满了荒谬和一丝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希冀。

“什么路？”他嗤笑一声，带着泪，“加入你吗？别开玩笑了……”

“不是加入我。”哈利打断他，绿色的眼眸在昏暗中像两簇永不熄灭的火焰，“是活下去。”

德拉科愣住了。

“听着，”哈利向前倾身，目光死死锁住他，“我知道你害怕。我知道你觉得一切都完了。但是，自杀不是出路，投向伏地魔更不是！”他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个盘旋在他心头已久的想法，“你可以……留下来。留在霍格沃茨。”

“留下来？然后呢？被斯内普交给黑魔王？还是被你的凤凰社当成俘虏？”德拉科摇着头，脸上写满了“这不可能”。

“我们可以保护你。”哈利急切地说，他几乎要抓住德拉科的手臂，但又忍住了，“我和……总有人可以。你可以藏在……藏在有求必应屋，或者其他地方。等到战争结束……”

“保护我？”德拉科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话，他指着哈利，又指指自己，“你？保护一个马尔福？一个食死徒？波特，你清醒一点！我们是对立的！我们一直都是！”

“我们不是！”哈利终于低吼出来，积压了太久的情感冲破了堤坝，“如果是对立的，我就不会在活点地图上一次次找你的名字！如果是对立的，我就不会在魔药课羊皮纸上写满‘德拉科·马尔福’！如果是对立的，我看到你割腕的时候就会扭头就走，而不是他妈的差点把自己憋死在你面前！”

他一口气吼完，胸膛剧烈起伏，绿色的眼睛在黑暗里灼灼发亮，像蕴藏着风暴的森林。

德拉科彻底僵住了。他张着嘴，看着近在咫尺的哈利，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激烈的情感。那些被他深埋的、以为永远不见天日的秘密，被对方以同样甚至更猛烈的方式，血淋淋地摊开在这个肮脏破旧的扫帚柜里。

寂静再次降临。但这一次，不再是令人窒息的绝望，而是一种充满了张力、一触即发的危险平衡。

“……为什么？”良久，德拉科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为什么……是我？”

哈利看着他，看着那双承载了太多傲慢、偏见、恐惧，此刻却只剩下迷茫和脆弱的灰眼睛。这个问题，他问过自己无数次。

“我不知道。”哈利诚实地说，声音低沉了下来，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和认命，“从列车上的那一刻起……或许就更早……我也不知道。但我就是……无法忽视你。哪怕我恨你挑衅的样子，恨你叫我‘泥巴种的朋友’……可我……就是做不到。”

他顿了顿，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出了那句在心底埋藏了六年、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话：

“我他妈的……就是没办法……不爱你。德拉科。”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炸响在狭小的空间里。

德拉科的瞳孔猛地收缩。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比刚才更加苍白。他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呼吸都停滞了。灰眸里翻涌着惊涛骇浪——震惊、难以置信、恐慌，还有一丝……被这句话狠狠烫伤的、尖锐的疼痛。

爱？

救世主爱他？

爱一个马尔福？爱一个食死徒？爱一个刚刚差点杀了他的人？

这太荒谬了。太可悲了。太……令人绝望了。

就在德拉科被这巨大的冲击弄得失神，嘴唇颤抖着试图说出什么的时候——

“哈利？！”

“哈利，你在里面吗？！”

罗恩和赫敏焦急的、由远及近的呼喊声，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清晰地穿透了单薄的门板，传了进来。

他们找来了。

刚刚建立起的、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平衡，瞬间被打破。

德拉科眼中的迷茫和震动瞬间被冰冷的现实和警惕所取代。他猛地向后缩去，像是要被身后的阴影吞噬。

哈利的心也沉到了谷底。他看着德拉科瞬间筑起的防御，看着那扇薄薄的、仿佛随时会被推开的门。

刚刚告白的余音仿佛还在空气中震颤。

而现实的残酷，已经兵临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