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约婚姻的第一天

晨光，不是那种刺眼夺目的，而是带着山谷里湿漉漉水汽的、毛茸茸的光晕，透过城堡那扇形状不太规则的窗户，慢悠悠地爬了进来。

光斑先是落在苏菲的眼睑上，带来一丝暖意。她纤长的睫毛颤了颤，极不情愿地从深沉的睡眠中挣脱出来。意识回笼的瞬间，第一个感觉是陌生。头顶不是她帽子店里那熟悉的天花板，而是略显粗糙、带着木头纹理的穹顶。空气里弥漫的味道也很奇特，有旧书本的尘埃气，有干燥草药隐隐的苦香，还有……一种清冽的、像是雨后森林般的气息。

那是哈尔的味道。

这个认知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心湖，漾开圈圈涟漪。她猛地完全清醒，侧过头。

哈尔就睡在旁边。

金色的发丝有些凌乱地铺在枕头上，几缕顽皮地遮住了他光洁的额头。他睡着的样子，褪去了平日里所有的魔法师光环和那份近乎孔雀开屏般的张扬，显得异常安静，甚至有些孩子气。那双能蛊惑人心的碧色眼眸紧闭着，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他的呼吸清浅而均匀，温热的气息轻轻拂过苏菲的额发。

苏菲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放轻了。契约婚姻的第一天。这个念头再次清晰地浮现。她，苏菲，帽子店的长女，如今成了移动城堡的女主人，哈尔法律上……或许也是事实上的妻子。

这感觉太不真实了。比她被荒野女巫变成九十岁的老太太还要不真实。

她小心翼翼地，用极慢的速度，想要挪开一点点距离，好仔细看看他。然而，她刚有动作，搭在她腰间的那只手臂便下意识地收紧了。哈尔甚至在睡梦中不满地蹙了蹙眉，喉间发出一声模糊的咕哝，像只护食的大型犬科动物，将她更紧地揽向自己。

苏菲的脸颊瞬间贴上了他丝质睡衣微凉的布料，底下传来坚实胸膛的温热和有力的心跳。咚，咚，咚……一声声，敲在她的耳膜上，与她自己的心跳渐渐重合。

她的脸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

就在这时，房间角落里传来“噼啪”一声轻响。是卡西法。那簇蓝色的火焰在壁炉里活泼地跳动着，似乎正“看”着这边，火焰的形状弯出了一个疑似偷笑的表情。

“早啊，苏菲。”卡西法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火焰燃烧的哔啵杂音，“看来某人就算睡着了，领地意识也很强嘛。”

苏菲瞪了它一眼，可惜没什么威慑力。她尝试着小声开口：“哈尔……你醒了吗？”

没有回应。只有均匀的呼吸声。

她稍微放下心，目光开始细细描摹这个房间。这里显然是哈尔的卧室，也是城堡的核心。比起城堡外部那副破烂不堪、随时会散架的样子，内部虽然也谈不上整洁，却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各种稀奇古怪的魔法道具、散落的书籍、写满潦草字迹的羊皮纸随处可见，但并不显得肮脏，反而有种随性的、被主人深深喜爱着的充实感。

她的视线最终落在床边椅子上搭着的那件银色刺绣外套上——那是哈尔昨天穿过的。仅仅是昨天吗？感觉像是过了一个世纪。

她还记得签订那份可笑的“契约”时，哈尔表面上那副漫不经心、甚至带着点戏谑的样子，但他握住她手写下名字时，指尖传来的温度却是滚烫而坚定的。

“从今天起，你就是移动城堡的女主人了，苏菲。”他当时是这么说的，碧绿的眼眸里没有了往常的浮夸，只剩下一种深沉的、让她心跳加速的认真。

女主人……

苏菲轻轻吸了口气，一种奇异的责任感油然而生。这个混乱却充满魅力的城堡，这个强大却意外脆弱的魔法师，现在，是她的家了，是她的家人了。

她再次尝试，这次动作更轻柔，一点点、一点点地从哈尔的怀抱里挣脱出来。他的手臂在空中茫然地抓了一下，最终无力地落回床上，翻了个身，抱着被子继续睡了，嘴里还嘟囔了一句谁也听不清的梦话。

成功脱身！苏菲赤着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无声地舒了口气。一种微妙的胜利感和甜蜜感交织在一起。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缓缓移动的荒野景色，群山在晨雾中显出朦胧的轮廓。城堡正在慢悠悠地散步，马克尔大概已经在辛勤工作了。

新的一天开始了。作为哈尔妻子的第一天。

她转过身，看着床上那个毫无防备的睡颜，嘴角忍不住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或许，这场始于契约的婚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第一步，先从整理这个房间开始吧。她挽起袖子，目光落在那堆散落的书上，眼神里充满了决心。

阳光彻底照亮了房间，也照亮了空气中开始悄然起舞的尘埃。属于他们的故事，就在这片宁静而温暖的晨光中，正式翻开了第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