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金斯伯里市集回来的第二天,空气中依旧残留着昨日那份暖融融的惬意。苏菲将新买的陶碗和缎带仔细收好,正打算用新线缝补哈尔一件袖口有些脱线的衬衫,一阵突兀的敲门声打破了城堡清晨的宁静。
不是那种熟悉的、带着犹豫的客人敲门声,而是短促、强硬,带着某种不容忽视的意味。
坐在工作台前摆弄一个精密齿轮的哈尔动作一顿,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卡西法的火焰也猛地窜高了一下,发出警惕的“噼啪”声。
“我去看看。”苏菲放下针线,站起身。
“等等。”哈尔比她更快地起身,挡在她前面,碧绿的眼眸里闪过一丝锐利。他走到门边,没有立刻开门,而是透过门上的魔法窥孔向外望去。
只看了一眼,他的脸色便沉了下来,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冰冷而戒备。
“是谁?”苏菲察觉到他的变化,轻声问。
哈尔没有回答,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压抑某种情绪,然后才猛地拉开了那扇粉红色的门。
门外站着的,并非预想中凶神恶煞的士兵或魔法师,而是一个穿着黑色制服、面容冷硬的陌生男人。他手里捧着一个包装得异常精美的方形礼盒,盒子上系着墨绿色的、打着复杂绳结的缎带。男人身上没有任何表明身份的徽记,但他站姿笔挺,眼神空洞,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奉主人之命,将此物送达哈尔法师处。”男人的声音毫无起伏,如同念诵早已设定好的台词。他将礼盒往前一递,动作僵硬。
哈尔没有接。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个盒子,眼神冷得能冻住火焰。“你的主人是谁?”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危险的压迫感。
男人像是没有听到,依旧维持着递出的姿势:“主人说,这是……贺礼。祝贺您的新婚。”
“新婚”二字从他口中吐出,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苏菲的心猛地一紧。他们结婚的消息,并未刻意宣扬,知道的人寥寥无几。谁会送来贺礼?而且是用这种方式?
哈尔的脸色更加难看,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荒野女巫。”
这个名字像一块冰投入水中,让苏菲瞬间通体生寒。那个曾经给她下了诅咒,夺走她青春,最终被莎莉曼夫人剥夺了魔力与记忆的老妇人……她怎么会?又为什么?
那黑衣男人对哈尔的话依旧毫无反应,只是重复道:“请签收。”
哈尔死死地盯着那个盒子,拳头在身侧握紧,指节泛白。苏菲能感觉到他身上涌动着的、几乎要失控的魔力波动,空气中仿佛有细小的电火花在噼啪作响。卡西法在壁炉里不安地扭动着,火焰颜色变得忽明忽暗。
就在这紧绷得一触即发的气氛中,苏菲上前一步,轻轻按住了哈尔紧绷的手臂。
“哈尔。”她低声唤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哈尔身体一震,转头看她,眼中的冰寒稍退,换上了浓重的担忧和阻止。
苏菲对他轻轻摇了摇头,然后看向那个黑衣男人,伸出手,平静地说:“给我吧。”
“苏菲!”哈尔低吼,想要阻止。
但苏菲已经接过了那个盒子。盒子入手比她想象的要轻,几乎没有什么重量。那黑衣男人见任务完成,竟一句话不多说,直接转身,迈着和来时一样僵硬的步伐,很快消失在荒野的坡地下。
哈尔“砰”地一声关上门,脸色铁青地抢过苏菲手中的盒子,作势就要把它扔进壁炉让卡西法烧掉。
“等等!”苏菲拦住他,“你不想知道里面是什么吗?”
“不用知道!”哈尔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那个女人的东西,只会带来诅咒和不幸!她就算失去了魔力,失去了记忆,骨子里的恶毒也不会改变!” 他认定这是荒野女巫,或者说,是她残余势力的挑衅。
“也许是的,”苏菲没有退缩,目光坚定地看着他,“但如果我们连看都不敢看,岂不是显得我们怕了她?而且,万一……万一里面有什么线索呢?”
哈尔看着苏菲清澈而坚定的眼睛,胸口的剧烈起伏慢慢平复下来。他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妥协了,但坚持由他来打开。
他将盒子放在桌子上,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光,小心翼翼地解开了那根墨绿色的、系得异常繁复的缎带。然后,他用魔法隔空掀开了盒盖。
没有预想中的黑雾弥漫,也没有毒虫或诅咒符文飞出。
盒子里,只有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做工极其精美、却透着诡异的人偶。
人偶穿着缩小版的、苏菲常穿的那种朴素衣裙,有着一头用棕色丝线精心绣成的长发。它的脸上没有五官,是一片光滑的、苍白的布料。而在人偶心脏的位置,却插着一根细长的、闪烁着不祥寒芒的银针。
银针之下,心脏处的布料,被染上了一小块刺目的、暗红色的污渍,像是干涸的血。
除此之外,盒子里再无他物,没有卡片,没有留言。
整个城堡陷入一片死寂。
这比任何直接的攻击都更让人心底发毛。那无面的、被刺穿心脏的人偶,像一个无声的、恶毒的诅咒,指向性明确得令人窒息。
哈尔的呼吸骤然加重,眼中翻涌起滔天的怒意和杀意,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因他的情绪而扭曲,桌上的小物件开始轻微震颤。他猛地抬手,一团危险的金色光芒在他掌心汇聚,眼看就要将那人偶连同盒子一起摧毁。
“哈尔!”
苏菲再次叫住了他。她的脸色也有些苍白,手指微微颤抖,但她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走上前,仔细地看着那个人偶,然后伸出手,不是去碰人偶,而是轻轻覆盖在哈尔凝聚着魔法的手上。
“看,”她指着那人偶心脏位置的银针,声音虽然轻,却异常清晰,“这根针,歪了。而且,这上面的‘血’,闻起来……像是果酱。”
哈尔凝聚的魔力一滞,愕然地低头仔细看去。
果然,那根银针插得并不精准,甚至有些滑稽地斜穿着。而那块暗红色的污渍,靠近了仔细闻,确实散发出一股甜腻的、属于市集上那种廉价草莓果酱的气味。
这根本不是一个精密的诅咒道具,更像是一个仓促的、拙劣的、充满恨意却又无力的模仿和恐吓。
哈尔掌心的光芒渐渐熄灭了。他脸上的暴怒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混合着荒谬和余悸的神情。他看向苏菲,发现她虽然脸色依旧不好,但眼神却已经恢复了镇定。
“她或许……只是想让我们不好过。”苏菲轻声说,握紧了他的手,“用她仅能想到的方式。我们如果为此生气、害怕,才是正中下怀。”
哈尔沉默着,反手紧紧握住苏菲微凉的手指。他再次看向盒子里那个滑稽又可怖的人偶,胸腔里那股毁灭一切的冲动,慢慢被一种更沉重的、对怀中这个女人的怜惜和保护欲所取代。
他拿起盒盖,轻轻盖了回去,然后将整个盒子推向桌子角落。
“卡西法,”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烧了它。”
蓝色的火焰腾起,精准地卷住盒子,瞬间将其吞噬,连一丝灰烬都没有留下。
城堡里恢复了安静,但那份来自过去的、冰冷的阴影,却像一丝寒意,悄无声息地渗了进来。哈尔将苏菲紧紧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
“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他低声承诺,声音坚定如磐石,“任何人。”
苏菲依偎在他怀里,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轻轻“嗯”了一声。那份拙劣的“贺礼”没有吓倒她,反而让她更清晰地意识到,她所要守护的,以及守护着她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