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杨戬自斩仙台监刑归来，真君神殿虽依旧威严肃穆，在他眼中却平添了几分寒意。连日里，他坐卧不宁，孙悟空临刑前那无声的眼神，与母亲瑶姬温柔而哀伤的面容，交替在他梦中浮现。
这一日，他摒退左右，独坐静室。哮天犬伏于脚边，似感知主人心绪不宁，喉间发出低沉呜咽。杨戬轻抚其颈后毛发，喃喃道：“老伙计，你说……我等昔日恪守天条，维护的究竟是何物？是公道，还是那凌霄殿上的一己私权？”
哮天犬抬头，眼中尽是忠诚与不解。
杨戬长身而起，眉间天目虽未开，眸光却锐利如刀。“天庭典籍，浩如烟海，却未必尽是实话。俺须亲自去那‘琅嬛阁’深处，查一查那些被封存的旧事！”
琅嬛阁乃天庭藏书之所，深处更有禁库，非大天尊法旨不得入内。然杨戬身为司法天神，位高权重，自有出入之便。他寻了个稽查旧案的名头，摒退看守仙吏，径直步入那尘封已久的禁库之中。
但见玉简金书堆积如山，其上皆蒙着厚厚的封印仙光。杨戬运起玄功，眉心天目微开一线，神光扫过，那些寻常仙神难以逾越的封印，竟如春阳融雪般层层化开。
他首先寻到记载封神之战的秘卷。初看之下，无非是纣王无道，周室当兴，三教共议封神，以充天庭神职。然细究其中细节，杨戬却越看越是心惊。
诸多当年战死的截教精英，其罪名多有牵强。更有不少忠于殷商、却并未行甚恶事的将领，亦被硬安上罪名，送上封神榜。一卷泛着血色的玉简更是隐晦提及，凡不听玉帝符诏、或势力过大可能威胁天庭之仙神，皆在封神榜“钦点”之列。那哪里是论功行赏，分明是一场借刀杀人、清除异己的权谋清算！
“原来如此……好一个‘顺天应人’！”杨戬手握玉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想起自己当年在封神战场上的奋勇拼杀，只觉一股寒意从心底直透四肢百骸。
他又翻找与母亲瑶姬相关的记载。官方文牍只言其“私动凡心，触犯天条，镇于桃山”。但在一枚被秘法几乎彻底抹去的残破骨片上，他却窥见了一丝端倪。上面隐约提到，瑶姬当年并非仅仅因思凡获罪，更是因她曾于无意间，知晓了玉帝在确立天庭权威初期，某些不容于世的“隐秘手段”……
“砰！”
杨戬一拳砸在玉架之上，震得无数玉简簌簌作响。怒火在他胸中翻腾，几乎要冲破理智。母亲之难，竟非单纯天条所至，而是源于灭口！
他强压心头激荡，将骨片小心收起。正欲再查，忽感禁库外阵法波动，心知不可久留，遂施展神通，抹去一切痕迹，悄然离去。
回到真君神殿，杨戬心潮难平。知晓得越多，他便越觉这天庭之根基，竟是建立在如此多的阴谋与不公之上。自己这司法天神，所为究竟是何等可笑？
“真君，三太子哪吒求见。”殿外神将禀报。
杨戬收敛心神：“请。”
只见哪吒脚踏风火轮，手持火尖枪，风风火火闯入殿中，脸上却带着几分忧色：“二哥！你近日可是身体不适？怎地面色如此难看？听闻你还去查那些陈年旧案，莫非出了何事？”
杨戬看着这位挚友，心中百味杂陈。哪吒虽桀骜，但其父李靖乃天庭重臣，他自身亦是体制内的既得利益者，有些话，此刻还不能对他明言。
“无妨，只是近日修行上有些碍难，需查阅古籍参详。”杨戬淡淡道，“贤弟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哪吒挠头道：“倒也无甚大事。只是那妖猴伏诛，天庭一片欢腾，俺却觉得有些无趣。来找二哥喝酒解闷！”
杨戬心中苦笑，欢腾？若他们知晓那猴王或许未死，又当如何？他按下心思，与哪吒对饮几杯，旁敲侧击问道：“贤弟，若有一日，你发现你我维护之天庭，其本身便存有极大不公，当如何自处？”
哪吒一愣，随即笑道：“二哥怎地问起这个？天条若有不公，改了便是！俺爹常说，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嘛！”
杨戬默然。哪吒的想法，代表了大批仙神。改良，而非颠覆。可这根基已腐，又如何改良？
送走哪吒，杨戬目光渐趋坚定。他需证实一件事——孙悟空，是否真的未死！
是夜，杨戬避开所有耳目，化身一缕清风，直往那囚禁天庭重犯的“幽冥天牢”最底层而去。
天牢底层，阴森酷寒，禁制重重。寻常仙神至此，仙力亦被压制十之八九。杨戬凭借高深修为与天目神通，悄无声息地潜入。
在最深处一间以玄冰与雷链封印的牢房内，他看到了那道身影。
只见孙悟空盘膝坐于寒冰之上，周身被碗口粗的暗金锁链穿透琵琶骨，捆得结结实实。那锁链上符文流转，不断吞噬其法力精气。他双目紧闭，浑身毛发黯淡，看似气息奄奄。
但杨戬何等眼力，一眼便看出，那猴王体内仍有一股顽强的生机在蛰伏，其核心处一点不灭灵光，虽微弱，却坚韧无比。自己当日那偏移的雷刑，果然为他争得了一线生机！
似是感应到有人窥视，孙悟空猛然睁开双眼。那火眼金睛虽不复往日神采，却依旧清澈锐利。他看清来人，嘴角扯出一丝嘲讽的弧度，声音沙哑：
“嘿……俺老孙说是谁有这般本事，能摸到这鬼地方来。原来是显圣真君，杨戬大人。怎的？玉帝老儿派你来查验俺这妖猴死透了没有？”
杨戬沉默片刻，挥手布下一道隔音仙诀，沉声道：“孙悟空，俺今日前来，非奉玉帝之命。”
孙悟空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杨戬继续道：“俺去了琅嬛阁禁库。”
只此一句，孙悟空目光骤然一凝。
“俺查了封神旧事，也查了……瑶姬旧案。”
孙悟空死死盯着杨戬，似要从他脸上辨出真伪。
良久，猴王忽然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带着无尽的悲凉与嘲讽：“哈哈哈……好！好一个杨戬！你终于肯睁开你那第三只眼，看看这世界的本来面目了！如何？那天条正义之下，埋着多少肮脏与尸骨，可还入得你眼？”
杨戬并不动怒，只是平静道：“俺只问你，那日斩仙台上，你提及瑶姬之事‘另有隐情’，究竟知道些什么？”
孙悟空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俺老孙大闹天宫时，曾闯入通明殿，无意间听得几个跟随玉帝亿万年的老星官私下议论，言道当年瑶姬公主，并非仅仅思凡那般简单，似是知晓了某件关乎玉帝位来历的惊天秘辛，才招致杀身之祸，压于桃山不过是掩人耳目……”
虽与自身猜测吻合，但听孙悟空亲口证实，杨戬仍觉心头剧震，一股磅礴杀意几乎抑制不住。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目光如炬看向孙悟空：“孙悟空，你如今身陷囹圄，可甘愿就此形神俱灭？”
“屁话！”孙悟空啐道，“俺老孙生于天地间，只服道理，不惧强权！若能出去，定要再闹他个天翻地覆！”
“若不止是闹呢？”杨戬踏前一步，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若要将这不公之天，换个颜色呢？”
孙悟空愣住了，他仔细打量着杨戬，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位曾经的对手。他从杨戬眼中看到了与自己一般无二的怒火，以及一种更为深沉、更为决绝的意志。
“你……此言当真？”孙悟空声音凝重。
杨戬抬手，指尖逼出一滴精血，以神念刻下一道古老盟约符文，悬于空中：“杨戬立誓，愿与孙悟空结为同盟，共讨不公之天道，至死方休！若有违此誓，天地共诛！”
看着那殷红而神圣的血誓符文，孙悟空眼中光芒大盛，他挣扎着，亦逼出一缕本源精血，融入符文之中。
符文大放光明，旋即隐没于虚空，盟约已成！
“好！杨戬！俺老孙信你这一回！”孙悟空低吼道，“此地禁制虽强，却困不住俺老孙太久！待俺恢复些元气，自有脱身之法。你在外，需得谨慎行事，暗中联络可信之人。”
杨戬点头：“俺知晓。你在此，亦需忍耐，静待时机。”他深深看了孙悟空一眼，“保重。”
言罢，身形一晃，已如清风般散去。
幽冥天牢最深处，再次陷入死寂。唯有孙悟空，那黯淡的眼眸中，重新燃起了足以焚尽苍穹的烈焰。他嘴角勾起一抹桀骜的笑意，低声自语：
“玉帝老儿……你的好日子，到头了！这场戏，越来越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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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
【剧本】《黑红》已完结，欢迎欣赏、指正，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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