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日头正好,暖融融的光线斜穿过层层叠叠的栀子花瓣,洒在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上,空气里浮动着一种清甜微凉的香气,不腻人,只让人觉得从鼻腔到肺腑都透着爽利。栀酥镇,名副其实,目光所及,家家户户的窗沿、院墙,甚至路边的篱笆,都缀满了洁白饱满的栀子花,像落了一场绵软香甜的雪。
晞眯了眯他那双桃花眼,粉色的瞳仁在日光下显得有些懒洋洋的。他身上那件珠光粉的长衫,随着他略显散漫的步子,流淌着细微的光泽。身后九条蓬松的粉色长尾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晃着,毛尖儿扫过地面,带起几片落花。头顶那双同色的狐耳敏感地动了动,将周遭摊贩的叫卖、孩童的嬉笑,以及那无处不在的花香,一并收了进来。
“我说,穆——”他拖长了调子,声音里带着点刚睡醒似的沙哑,还有他那特有的、吊儿郎当的味道,“这镇子甜得有点发齁了,再待下去,我怕我打出的嗝都是栀子花味儿的。”
走在他身前半步的穆闻言,脚步没停,只略略偏过头。米白色的发丝在他颊边拂过,右肩上那条系着铃铛的红绳鲜亮夺目,衬得他脖颈愈发修长。他手里把玩着一柄合拢的米白色折扇,扇骨温润。
“嫌齁?”穆嘴角勾着,那笑容有点嚣张,又带着点理所当然的戏谑,“那你别眼巴巴盯着人家刚出炉的栀子花酥啊。口水都快滴到尾巴上了,粉毛团子。”
“谁、谁眼巴巴了!”晞像是被踩了尾巴,声音陡然拔高了一点,粉色的耳朵也跟着抖了抖,但他立刻又恢复了那副厚脸皮的模样,快走两步与穆并肩,理直气壮地反驳,“我这是用批判的眼光,审视这庸俗的甜腻!再说了,”他话音一转,粉色眼睛斜睨着穆,带着点不怀好意的笑,“我这身皮毛,跟这栀子花,难道不是绝配?总比某个一身寡淡,快要跟背景墙融为一体的家伙强点吧?”
穆“唰”一下展开折扇,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含笑的、金色的眼眸,和左眼下方那颗小小的、格外生动的泪痣。“哦?我这是留白,是意境。不像某些狐狸,恨不能把‘快来看我多漂亮’写在脸上。”他扇子轻轻摇动,带起几缕米白色的发丝,“自恋也要有个限度,小晞。”
那声“小晞”叫得自然无比,带着点漫不经心的亲昵,却让晞的心跳漏跳了半拍。他梗着脖子,强作镇定:“谁小了?论年纪你是大那么一点点,论风采可未必。”他故意晃了晃自己最引以为傲的那条蓬松大尾巴,毛茸茸的尖端几乎要扫到穆的手臂。
穆金瞳里的笑意更深,手腕一翻,合拢的扇子精准地敲在晞凑过来的额头上,力道不重,但清脆的一声响。
“风度,注意你的风度,晞大美人。”穆收回扇子,转身继续朝前走,语气轻松,“前面那家‘香雪海’的酥饼据说是一绝,再磨蹭,卖光了可别怪我。”
晞揉着并不可怜的额头,对着穆的背影做了个鬼脸,但脚步却诚实地跟了上去。他盯着穆身后那几条悠然摆动、色泽温润如上好宣纸的米白色狐尾,还有那随着步伐轻轻晃动的红色铃铛,心里那点被叫做“小晞”的不爽,很快就被另一种更柔软、更难以言喻的情绪覆盖了。他暗恋这只嘴贫又嚣张的白狐狸,已经很久了。久到他自己都快忘了,是从哪一刻开始,目光就再也无法从对方身上移开。
“香雪海”的铺子前果然排着不长不短的队伍。香气愈发浓郁起来,是新出炉的点心特有的、带着热力的甜香。晞站在穆身后,看着他与前面排队的老妪闲闲地搭话,三言两语就把人逗得眉开眼笑,那副玩世不恭又游刃有余的样子,让晞既觉得牙痒痒,又忍不住心头发热。
轮到他们,穆要了两份栀子花酥,用油纸包着,热腾腾地递了一份给晞。晞接过,指尖碰到油纸,确实烫了一下,他“嘶”了一声,差点没拿住。
穆挑眉看他,金眸里闪着戏谑的光:“急什么?又没人跟你抢。”说着,却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替他托了一下油纸包的底部,稳住了那份差点掉落的甜蜜。
指尖短暂的触碰,隔着薄薄的油纸传来穆手心的温度。晞的耳朵尖几不可查地红了一下,他慌忙低头,掰开一块花酥塞进嘴里,含糊道:“……谁急了,我这是尝尝它够不够格入本大爷的口。”
酥皮在齿间碎裂,内馅清甜软糯,栀子花的香气充盈口腔。味道确实极好。
穆自己也咬了一口,慢条斯理地品着,然后状似无意地提起:“下一个地方,去青霖镇如何?听说那里的‘青霖雨’有点意思,能愈小伤,解疲乏。”
晞正被花酥烫得直抽气,闻言抬头,粉色眼睛眨了眨:“淋雨?听起来傻乎乎的。”
“怕淋湿你那身漂亮的皮毛?”穆笑,用扇子虚点了点他,“放心,真淋坏了,我勉为其难帮你梳梳。”
“……谁要你梳!”晞呛了一下,扭过头去,耳根却更热了。他胡乱嚼着嘴里的花酥,心里那点关于暗恋的酸涩和甜蜜,就像这栀酥镇的香气,无声无息,将他裹缠得越来越紧。
他偷偷瞄着穆线条流畅的侧脸,看着他漫不经心舔去指尖碎屑的样子,一个念头冒出来:这趟旅程,要是没有尽头,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