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后的帝光中学篮球馆，像一座蒸腾着雄性荷尔蒙与汗水的圣殿。震耳欲聋的跑动声、篮球砸在地板上的重响、球鞋摩擦地面的锐叫，以及间或响起的、充满力量感的吼声，交织成一部独属于这里的交响乐。
佐藤美纪站在场馆入口处的阴影里，微微蹙着眉。她是被班委拜托，来给似乎把作业本忘在教室的青峰大辉送东西的——一个与她此刻心境完全不符的差事。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汗味和橡胶味，并不好闻，但她不得不承认，场中央那个奔跑的身影，确实有种吸引眼球的原生力量。
青峰大辉刚完成一次快攻，像一道蓝色的闪电（如果他穿了训练服的话），凭借着惊人的爆发力和诡异的节奏，轻而易举地过掉了防守队员，然后起跳——不是那种标准的、教科书式的投篮，身体带着一种野兽般的舒展与协调，手腕一压，篮球划过一道近乎平直的、却带着强烈旋转的弧线，精准地砸入篮筐。
“咚！”球落地的声音沉闷而有力。
“嘁，太慢了。”青峰落地，随意地扯了扯汗湿的领口，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嚣张和一种……近乎无聊的表情。仿佛这种程度的对抗，连让他热身都做不到。
美纪的目光从他进球后松弛下来的肩膀，移到了场边散落的几个篮球上。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打算把作业本放在他放在长椅上的背包旁边，然后立刻离开。
就在这时，一个偏离轨道的篮球，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朝着她这边急速滚来。力量不小，带着旋转。
几乎是同时，青峰大辉也看到了她。他似乎刚结束一轮练习，正一边用毛巾胡乱擦着汗，一边往场边走，恰好挡在了她和那个滚动的篮球之间。
他也看到了滚向她的球，但他没动，只是挑着眉，带着点看戏的神情，想看看这个“性格不可爱”的转校生会有什么反应。
美纪看着滚到脚边的篮球，停下了脚步。她没有像一般女生那样惊呼或者跳开，只是低下头，琥珀色的眸子平静地注视着那个还在微微旋转的橙褐色球体。
然后，她抬起眼，目光越过几步之外的青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场馆的嘈杂：“青峰同学，你的球。”
青峰咧开嘴，那抹痞气的笑容又挂回脸上。他非但没捡，反而朝她走近了两步，带着一身蒸腾的热气和汗味，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哦？那你能不能，‘友好’地帮我捡一下？”
他特意加重了“友好”两个字，带着明显的挑衅。周围的几个队员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放缓了动作，偷偷瞄了过来。
美纪的视线在他带着戏谑的脸上停留了一秒，然后缓缓下移，落在他那只骨节分明、还沾着些许灰尘和汗水的大手上。她没有弯腰，只是用她那特有的、没什么起伏的语调开口：
“根据牛顿第三定律，作用力与反作用力大小相等，方向相反。显然，你施加给篮球的力，方向控制得并不怎么样。”她顿了顿，在他微微愣神的目光中，继续道，“另外，从它滚动的轨迹和动能来看，如果不是我刚好站在这里，它很可能会击中那边的水桶，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基于公共财物安全和基本的运动礼仪……”
她的目光再次对上他的，带着一种纯粹的、学术探讨般的冷静：“我认为，由造成这个不稳定因素的本体，也就是你，来回收它，是更合理且高效的选择。”
一番话，条理清晰，用词“学术”，直接把“帮你捡球”这个简单的动作，上升到了物理原理和公共道德的高度。
场馆里瞬间安静了几分。几个偷听的队员张大了嘴巴，看看美纪，又看看青峰，想笑又不敢笑。
青峰大辉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他盯着她，那双海蓝色的眼睛里情绪翻涌——有被怼回来的恼怒，有对她这番“高论”的难以置信，还有一种……被彻底勾起了胜负欲的锐利。
他弯下腰，不是去捡那个球，而是单手猛地将球抓了起来，动作带着股狠劲。球在他巨大的掌心中仿佛变小了一圈。
他一步跨到她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再次被拉近到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程度。他身上那股混合着汗水、阳光和少年特有的炽烈气息扑面而来，几乎将美纪笼罩。
“喂，转校生，”他声音压低，带着砂砾感的磁性，充满了压迫感，“你说话一直都这么……”他似乎在想一个合适的词，“……欠揍吗？”
美纪没有后退，尽管他的气息让她有些不适。她甚至微微抬起了下巴，迎着他带着火气的目光。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她平静地说，然后晃了晃手中一直拿着的作业本，“另外，这是班委让我顺便带给你的。看来，你不仅对篮球的轨迹控制不佳，对自己的物品管理也同样随意。”
说完，她将作业本直接塞到他没拿球的那只手里，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在完成一个交接任务。
指尖短暂地擦过他汗湿的手掌，带着微凉的触感。
青峰下意识地接住本子，还没从她新一轮的“攻击”中反应过来，美纪已经侧身，绕开了他，朝着场馆门口走去，步伐稳定，背影挺直，那束黑发马尾在她脑后轻轻晃动，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从容。
他站在原地，左手拿着自己的作业本，右手抓着那个不听话的篮球，看着她消失在门口的光亮处，胸口堵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闷气。
“佐、藤、美、纪。”他几乎是咬着牙，把这个名字在齿间磨了一遍。
而已经走出篮球馆的美纪，感受着外面微凉的空气，轻轻舒了口气。阳光照在她脸上，她微微眯起眼。
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她在心里再次确认了这个评价。
只是，那双如同野兽般充满生命力和压迫感的深蓝色眼睛，却短暂地在脑海里留下了一个清晰的印记。
这场交锋，似乎……不分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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