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时分，天色毫无预兆地阴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空气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佐藤美纪站在教学楼的屋檐下，看着豆大的雨点毫无章法地砸落下来，在干燥的地面上晕开深色的印记，很快就连成一片瓢泼。
雨水带来的土腥气和凉意弥漫在空气里。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轻飘飘的、印着小碎花的折叠伞，又看了看眼前这堪称狂暴的雨势，轻轻叹了口气。这伞，在这种天气里，恐怕撑不过三分钟。
身边不断有同学被家人接走，或是三五成群地挤在一把大伞下嬉笑着冲进雨幕。喧闹的人声和哗啦啦的雨声交织，更衬得她形单影只。
就在她犹豫着是等雨小些，还是干脆冒雨跑到附近的便利店暂避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身微湿的水汽，停在了她旁边不远处。
是青峰大辉。
他也没带伞。黑色的短发已经被檐角飘进来的雨水打湿了几缕，凌乱地贴在额前，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平日的张扬，多了点难得的……落拓。他那件白色的T恤肩头也晕开了一片湿痕，紧贴着结实的肌肉轮廓。
他也看着外面的雨，眉头拧着，表情烦躁，嘴里低声嘟囔着什么，大概是在诅咒这鬼天气。
两人一左一右地站在屋檐下，中间隔着一段微妙的距离，像两座互不干涉的孤岛。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有雨声喧哗。
美纪能感觉到他偶尔瞥过来的视线，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探究，但每当她看回去时，他又会迅速移开目光，装作只是随意看着雨景。
尴尬在沉默中蔓延。
最终，似乎是耐心耗尽，青峰烦躁地“啧”了一声，抬手用力揉了揉后颈，像是下定了决心。他转头，目光直直地看向美纪，语气还是那股熟悉的、硬邦邦的调子：
“喂。”
美纪侧过头，用眼神询问。
“你……”他顿了顿，视线在她手里那把明显不顶用的小花伞上扫过，又飞快移开，声音混在雨声里，有些模糊，“……住哪个方向？”
美纪报了一个附近的街区名。
青峰脸上闪过一丝“果然不远”的神色，随即像是完成了一项艰巨任务，语速飞快地说：“我送你。”
不是询问，是近乎通知的语气。
美纪愣住了。她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个前几天还在天台上和她争夺炸虾、在体育课上和她互相嘲讽的野蛮人，说要送她？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拒绝：“不……”
“少废话！”青峰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但仔细听，似乎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你那把破伞有什么用？”他说着，已经将自己肩上那个看起来同样没什么防水功能的运动背包取下来，随意地往怀里一塞，然后大步走到她面前。
他个子很高，靠得近了，美纪不得不微微仰头才能看清他的表情。他身上那股混合着汗水、阳光和此刻雨水微潮的气息再次笼罩了她。
“跟上。”他没什么耐心地说完，便率先迈开长腿，走入了密集的雨幕中。
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
美纪站在原地，看着他那在雨中显得有些模糊，却依旧挺拔宽阔的背影，犹豫了仅仅一秒。理智告诉她应该拒绝，但现实是，这确实是目前最可行的方案。她咬了咬下唇，最终还是撑开了自己那把可怜的小花伞，小跑着跟了上去，努力将伞举高，试图也为他遮挡一点。
但身高差距悬殊，她的努力显得徒劳。
走了几步，青峰似乎终于无法忍受这种低效率的遮雨方式和她那踮着脚的费力模样。他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在美纪还没反应过来时，一把夺过了她手里的伞。
“笨死了。”他低声抱怨了一句，手臂一伸，轻易地将伞撑到了两人上方，大部分伞面倾向她那边。
世界瞬间安静了许多，喧闹的雨声被隔绝在小小的伞外。
伞下的空间骤然变得逼仄。他们靠得很近，近到美纪能清晰地看到他湿漉漉的睫毛，看到他T恤下肌肉的起伏，感受到他身体散发出的、与雨水凉意截然不同的温热体温。一种陌生的、属于男性的侵略性气息包裹着她，让她身体不自觉地有些僵硬。
她微微侧开身子，试图拉开一点距离，但伞就那么大，她的肩膀还是不可避免地偶尔会碰到他结实的手臂。每一次不经意的触碰，都像细微的电流，让她心跳漏掉半拍。
青峰似乎也有些不适，他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下颌线绷得有些紧，握着伞柄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微微泛白。他一言不发，只是沉默地走着，步伐却刻意放慢了些，迁就着她的速度。
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他们周围形成一道透明的水帘。街道上行人稀少，世界仿佛只剩下伞下的方寸之地，以及彼此有些紊乱的呼吸声。
“……谢谢。”很久，美纪才低声道。声音很轻，几乎被雨声掩盖。
青峰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随即从鼻腔里发出一个模糊的单音：“……嗯。”
又是一阵沉默。
直到走到她公寓楼下，青峰将伞塞回她手里，他的半边肩膀几乎湿透了，深蓝色的头发更是彻底被雨水打湿，一缕缕地滴着水，让他看起来有点狼狈，却又奇异地柔和了那份凌厉。
“到了。”他言简意赅。
“你……”美纪看着他被淋湿的样子，那句“要不要上去擦一下”在嘴边转了一圈，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他们的关系，还没到那一步。
青峰似乎也没期待什么，他随意地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转身就要重新冲进雨里。
“青峰君。”美纪忽然叫住他。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她，眼神带着询问。
美纪将自己那把小花伞递了过去：“这个……你拿着吧。”
青峰看了看那把与他气质格格不入的碎花小伞，又看了看她，脸上露出一个近乎荒谬的表情，随即扯了扯嘴角：“不用了，我已经湿透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大步冲进了滂沱大雨中，高大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迷蒙的雨帘之后。
美纪站在楼下，手里握着那把还残留着他掌心温度的伞，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久久没有动。
雨还在下，哗啦啦的，敲击着地面，也仿佛敲击在她的心上。
那把伞，最终也没能派上用场。
但那个在暴雨中，略显笨拙地为她撑起一片干燥空间的背影，却带着湿漉漉的温度，清晰地印在了这个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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